高敏右脚脚心传来了剧痛。
这种痛觉并非是忽然出现的,宛如忽然一点点挤破了围困的泉眼,汨汨朝着外面渗出的同时,也一点点冲开了束缚自己的泥石。
至于她为什么脚心会疼,是因为先前闻潮生跟她出了一个馊主意,便是让她用锋利的小刀在自己的脚底割出几道不深不浅的伤口,这些伤口不会立刻愈合,一旦与汗水触碰,就会让她产生尖锐的痛觉。
而疼痛……可以让人清醒。
其实早在白玉阶上的时候,她的手心与脚心便已经渗汗了,只不过那个时候她的注意力过于专注,忽略了这一点。
在脚底留伤的确是最稳妥的方法之一,因为无论高敏受到幻境的影响有多深,无论她是否还记得这些,是否被什么奇怪的幻境控制,只要她在走路,脚底便会渗汗,只要渗汗,伤口便会刺痛。
当然,这个方法绝非万能。
譬如高敏若是深陷幻境,直接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那这个方法就会失效,只能靠着她自己的强大意志方能脱逃。
因为不知道书山上的具体内容,闻潮生自然也无法提前为高敏安排更多的小手段,但至少这个时刻,他帮高敏预留的这个小心思生效了。
而且效果十分显着。
随着脚心的刺痛蔓延,高敏耳畔的那些读书声已经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呢喃,她的额头渗出许多细密晶莹的汗水,将额前的发丝贴成了一股股,高敏用力晃了晃自己的头,再次看向了两条岔路,心底不停地与自己道:
“仔细点……再仔细点……肯定会有区别的……”
此时,观武台上的众人见到大部分的人在面对岔路的时候都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唯独极少数的五人还滞留于岔路之前,而这其中有三人已在那宛如魔音的诵读声的催促下七窍渗血,晕了过去,只有高敏与另外一名从陈国而来的僧人还在坚持。
而这名自陈国而来的僧人是众人中受到读书声影响最小的人,他盘坐于岔路口,无声诵念经文,仿佛入定。
“奇怪,这二人怎么还不做出选择?”
“是因为发现了什么吗?”
“不对啊,除了这两条路之外,难道还有第三条路么?”
“哎,你们看燕国的那名剑客,又遇见岔路了!”
众人议论纷纷,很快便借着观武台上的巨石看见,最先做出选择的那名剑客此时又遇见了一条岔路。
与先前一模一样,还是两条几乎一模一样的路,还是那块石碑。
还是那片振聋发聩的诵读声。
他仍是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向着最左侧的道路走去,与他上一次的选择一模一样。
接着,便是陆陆续续的参与者也遇到了相同的情况,他们遇见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的岔路……观武台上的众人虽未切身经历,却也已经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这条路……不会没有尽头吧?”
“不该啊,若真是这样,岂不是大家全都上不了山?”
“怪哉……怪哉……”
观武台上,四国围观者越看越是好奇,纷纷议论起来关于这条岔路究竟应该怎么走,王鹿直勾勾地盯着高敏那头,手里吃了一半的糕点忘记继续送入嘴中,眉头紧锁。
任沐风不知何时摸了过来,坐在了闻潮生的身旁与他闲聊着,手里端着酒杯,一双眼睛迷离。
那是一双没有故事的眼睛。
里面除了英俊就只剩下潇洒。
他只是在闻潮生的身边一坐,便有诸多女儿家的目光打量过来,不时在他的面容间扫过,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最过分的大概是蜷在北燕蓬幽君怀里那名娇俏的美人,她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悄悄对着任沐风频送秋波。
只是后者初出茅庐,不解风情,是个酒蒙子,眼里始终只有酒。
以前在山上练剑,他二十六年没碰过酒的滋味,而今一出山,在阿水的小院儿尝到了甜头,爱上了那晕乎乎的飘忽感,从此一发不能收拾。
“闻师弟,这岔路怎么回事?”
“怎么没个头啊?”
王鹿望向了其他的石头,发现到现在为止,竟然没有一个人走出这条平得没有一丝起伏的小路,走出这片望不到边的山间密林,这太反常了。
任沐风也是半醉半醒地盯着那些巨石看,一言不发。
闻潮生往嘴里塞了块糕点,含糊不清道:
“当然没个头,他们路都走错了。”
他这话声音不大,恰好让二人听清,于是二人皆一怔,意外地望着闻潮生。
“路走错了?”
“可是我观他们左右两条路都已经走过了,没人走出去啊?”
闻潮生饮下一杯酒,将酒杯放在了面前的金丝红木桌几上,半仰着身子撑在绒毯上。
“他们当然走不出去,左右两路都是错的。”
王鹿「啊」了一声。
“两条路都是错的?”
“可……没有第三条路了啊?”
闻潮生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第三条路就在脸上,你却说没有,王师兄,你真瞎还是假瞎?”
王鹿入了牛角尖,即便闻潮生点了他一下,他仍旧是没懂,倒是迷迷糊糊的任沐风最先反应了过来:
“潮生老弟说的是……来时的那条路?”
闻潮生:
“对。”
“其实书院已经给予了提示,没那么难想。”
“重要的是……敢不敢想。”
“但这一关的考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书院给书山之试的试炼者们留下的时间非常充沛,只要不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犟种,多试几次之后也应该反应过来了。”
他话音落下不久,人群中便响起了一阵呼和,三人顺着这呼和之声看去,发现一直盘坐于石碑面前的高敏忽然动了,她起身,在众人的凝视中竟然缓缓转身,朝着来时的那条路而去。
“看来她想通了。”
闻潮生笑着道。
人群里出现了质疑声,从王族,从书院的学生,从那些其他国家观摩者的嘴中响起,混在一块儿,杂乱不已。
“这姑娘傻了吧,往回走?”
“回去不是绝路么?”
“不懂她在想什么,但我觉得……也许往回走不是错误的路,不妨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