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关,残阳如血。
关墙之上,腥风扑面,脚下是凝固的暗红血浆与破碎的砖石。李嗣业赤着布满伤痕的上身,古铜色的肌肤在夕照下泛着血光。
他手中那柄一人多高的陌刀,刀锋已微微卷曲,原本锃亮的刀身此刻被厚厚的血痂覆盖,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神怒军与神凛军的士卒们,凡是尚能喘气的,大多瘫靠在女墙边,或蜷缩在箭垛之下。
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脸庞上,写满了疲惫与麻木。
伙夫营的兵卒抬着巨大的木桶,给众人分发着尚温的麦饼与寡淡的肉菜汤。
士卒们接过,便狼吞虎咽,仿佛不知饥饱,只是机械地咀嚼、吞咽。
连续三昼夜的血战,无论是攻城的北玄军,还是守城的南荒军,都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莫动!”李嗣业沉声道,他正小心翼翼地为一个年轻士兵处理臂膀上的刀伤。那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外翻。
年轻士兵约莫二十出头的模样,脸颊上还带着几分稚气,此刻却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落,愣是没吭一声。
李嗣业用烈酒冲洗了伤口,撒上金疮药,再用干净的麻布细细包扎。
“怕不怕?”李嗣业扎好布带,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
那年轻士兵闻言,猛地挺直了本已有些佝偻的腰杆,黝黑的眸子在暮色中亮得惊人:“为殿下尽忠,为南荒而战,马革裹尸,死亦无憾!末将……末将不怕!”
李嗣业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涩与欣慰。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这残破的关墙。
原本坚固的青石关墙,如今已是千疮百孔,箭痕、刀劈、火烧的痕迹遍布其上。女墙多处坍塌,滚木礌石早已用尽。关墙之下,北玄军的尸体层层叠叠,尸臭与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几乎令人窒息。
敌军甚至无需云梯,只需踩踏着他们同袍的尸身,便能爬上几处较低的缺口。
城头每一处凹陷,每一道划痕,都在无声诉说着这三日鏖战的惨烈。
正在此时,一名亲卫快步奔来,脸上带着一丝喜色:“将军!鞠义将军的信鹰到了!”
李嗣业闻言,精神陡然一振,眼中爆发出慑人的精光,大步流星地迎了上去,从亲卫手中接过那只风尘仆仆的信鸽腿上绑着的小竹管。
他迫不及待地抽出里面的纸卷,展开细看。
纸上的字迹有些潦草,显然书写之时十分仓促:
“嗣业兄亲启:
弟已于昨夜子时夺占长亭乡,斩北玄先锋钱昀,破其精骑。陈渊老贼预设之口袋阵已然失效。我部伤亡尚可,休整片刻,预计今日申时,将合围陈渊本队大营,断其归路。澜沧关守军若能同时发动反击,内外夹击,则陈渊必败无疑!望兄审时度势,相机而动。”
李嗣业看完,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连日来的疲惫与伤痛仿佛一扫而空。他紧紧攥着信纸,手背上青筋贲张,仰天发出一声压抑许久的长啸!
啸声惊动了关墙上假寐的士卒,众人纷纷侧目。
李嗣业猛地转身,面向他麾下这些九死一生的弟兄,声音洪亮如钟:“将士们!大捷!鞠义将军已于昨夜攻破长亭乡,斩杀敌将钱昀,陈渊老贼的阴谋已被识破!”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信纸:“鞠义将军的兵马,最迟今日申时,便会合围陈渊大营!弟兄们,咱们苦守三日,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这一刻!现在,该轮到我们反击了!”
“反击!反击!”原本死气沉沉的关墙上,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呼喊。
无数双通红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焰。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的北玄军大营。
中军帅帐之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陈渊面色铁青,嘴唇干裂出血丝,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也有些散乱。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双目赤红,仿佛一头被困的猛兽,择人而噬。
帐下,一众北玄将领垂首低眉,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地上,一只名贵的瓷杯被摔得粉碎,碎片散落一地。
“谁来告诉本帅!”陈渊的声音嘶哑,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为何!为何区区一个澜沧关,一座弹丸小城!我五万大军,猛攻三日,折损近三成兵马,却连关墙都登不上去!尔等平日里自诩精兵强将,战前信誓旦旦,如今安在?!”
无人应答。败军之将,何敢言勇。
良久,队列中走出一人,乃是陈渊帐下参军赵弼。他小心翼翼地拱手道:“大帅息怒。依末将看,澜沧关守军已是强弩之末,全凭李嗣业那厮一口悍勇之气顶着。我军将士虽有伤亡,但主力尚存。待我军奇袭长亭乡的精锐得胜归来,尽歼彼处南荒余孽,消息传至澜沧关,李嗣业军心必乱,士气必泄。届时,只需再加一把力,澜沧关唾手可得!”
陈渊闻言,脸色稍霁,但眉宇间的戾气未散。
他何尝不知赵弼所言有理,这也是他最后的指望。只是,这指望,为何迟迟没有消息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