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墙上,一片死寂。
王甫的心腹统领杨寿,盯着外城墙上那个被短刀抵住咽喉的身影。他手握着城墙的垛口,指节根根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身边的几名校尉,则彻底乱了方寸。
统领!跟他们拼了!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年轻校尉,第一个按捺不住,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将军还在他们手上!我们现在放下吊桥,冲出去,把将军救回来!
怎么冲?!旁边一个断了一根手指的老校尉,一把按住了他,吊桥一放,他们那五千人堵在桥口,我们冲出去多少,就死多少!你没看到外城墙上那些尸体吗?!
那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将军……
都给老子闭嘴!杨寿猛地回头,嘶声吼道,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让所有人都噤了声。
就在此时,外城墙下,周平那杀猪般的嚎叫声,穿透了战场的喧嚣,清晰地传了上来。
他连滚带爬地跑到吊桥前的空地上,指着城墙上,破口大骂。
杨寿!你他娘的是聋了还是瞎了?!没看到本将军在这里吗?!还不快把门打开!你们想让我们都死在这里吗?!
他见城上没反应,竟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
我告诉你们!我姐夫是当朝太尉!你们今天要是敢不开门,等我回了京城,定要让我姐夫,诛你们九族!!
钱林没有像周平那样撒泼。他脸色煞白,躲在几个破阵军士卒的身后,一双小眼睛却在乱转,偷偷地打量着杜原,又抬头看了看内城墙上的弓弩手,似乎在快速地盘算着,用多少钱,才能买下自己的命。
而李青,则彻底傻了。他瘫坐在地上,抱着头,嘴里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
完了……全完了……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孙耀则像一个被抽走了魂的木偶,被两名破阵军士卒架着,低着头,一言不发。
杨寿听着城下周平那不堪入耳的咒骂,又看了看身边争论不休、早已没了主意的同僚,和那些同样不知所措、眼神慌乱的士卒。
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疲惫。
杨寿看着外城墙上,那个被挟持的身影。
那既是辰州刺史,父母官,也是他追随了半辈子的人。
他又看了看那已经敞开的外城门,仿佛能看到,那即将涌入的黑甲敌军。
杨寿缓缓地闭上了眼。
他对着身旁的传令兵,声音沙哑。
……降了。
杨寿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城头。
他身旁的传令兵愣住了,握着令旗的手悬在半空,没有动。
还愣着干什么?!杨寿猛地回头,一把抢过令旗,嘶声吼道,没听到老子的话吗?!去!传令下去!打开吊桥,放下武器!
传令兵正要领命,却被三名校尉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是一名独眼校尉,脸上纵横着几道刀疤,是城中主管军纪的,平日里以严苛着称。
统领!不可!他上前一步,挡在杨寿面前,声音嘶哑地质问,万万不可啊!
是啊统领!另一名身材肥胖的校尉也跟着开口,脸上满是汗水,南贼凶残,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我们若是开了城,这满城的百姓,都要跟着我们遭殃啊!
杨寿看着眼前这几个还在大义凛然的同僚,怒极反笑。
寸草不生?他指着那肥胖校尉的鼻子,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你是怕百姓遭殃,还是怕你自己遭殃?!
自打南贼起兵以来,你们谁听说过,他们袭扰过一个百姓?抢过一户民财?!老子只听说,他们杀的,都是像你们这样,平日里鱼肉乡里、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
你们怕的不是南贼!杨寿的声音,扎进他们的心里,你们怕的是南贼入城之后,跟你们……算总账!
那几名校尉被杨寿说中了心事,脸色瞬间变了。
那名独眼校尉与另外两人,对视了一眼。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杨寿……独眼校尉的声音也变得冰冷起来,对不住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拔出佩刀,的一声,横在了杨寿的脖子上!
另外两名校尉也同时拔刀,冰冷的刀锋对准了杨寿身旁那几个不知所措的传令兵。
人不为己,独眼校尉贴着杨寿的耳边,天诛地灭。
另一名校尉则冲到城墙的垛口边,对着下方那些同样惊疑不定的士卒,吼道。
杨寿叛变!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死守吊桥!死守内城!!
杜原挟持着王甫站在外城墙上,平静地看着内城墙上那场突如其来的哗变。
他将嘴凑到王甫的耳边。
王将军,看看。这就是你忠心耿耿的部下,这就是你誓死保卫的辰州。
你的忠诚,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他们想的只是自己的身家性命。你……是不是很失望?
王甫看着内城墙上,那几个曾经对自己躬身行礼,此刻却将刀架在自己心腹脖子上的熟悉面孔。看着他们为了活命而变得狰狞的嘴脸。
那张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
杜原看着那几个在城墙上叫嚣着的校尉,摇了摇头。
可他们要是以为,龟缩在城里,我就拿他们没办法了……
那他们就错了,错得离谱。
杜原对身后一名一直沉默不语的破阵军小旗官,低声交代了一句。
那名小旗官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竹筒,拧开底部的机括,对着天空。
咻——!
一声尖锐的呼啸,一道红色的火光,拖着长长的尾焰,冲上了辰州城的天空。在最高点,的一声,炸开成一朵黑色的麒麟图案。
信号升空了。
与此同时,辰州内城。
东市,一家正在作响的铁匠铺里。满身汗水的铁匠,看到天空中的那朵黑色麒麟,扔掉了手中的铁锤。他面无表情地走到角落,将手伸进那冰冷的淬火水缸里,捞出了一个包裹着厚厚油纸的长条物。
南街,一家米行。正在算账的掌柜,推开了面前的算盘。他走到后院,打开一口装满了陈米的巨大米缸,伸手进去,拨开米粒,摸到了夹层里冰冷的机括。
西门,一个挑着担子叫卖糖人的小贩,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将担子往墙角一放,转身钻进了一条阴暗的小巷。
整个辰州城,在坚壁清野之前,早已汇聚了三百锦衣卫。
兵马未动,锦衣卫先行。
此刻,数百道黑色的身影,从辰州城的各个角落,悄无声息地向着那座正在发生哗变的内城墙,汇聚而去。
杜原看着那朵在天空中缓缓消散的黑色麒麟,咧嘴笑了。
破局的利刃,已经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