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寨,聚义厅。
几坛子浑酒泼在地上,李三爷赤着膊,一脚将面前那个刚抢回来的包袱踢翻。
几件旧衣裳,两贯铜钱,还有一个银长命锁,骨碌碌滚了一地。
“啪!”
李三爷把手里的酒碗摔得粉碎。
“两贯钱?!”
他指着地上那点可怜的家当,眼珠子瞪得像铜铃,冲着底下跪着的喽啰咆哮,“老子让你带了二十个弟兄,去官道上蹲了整整三天,你就给老子抢回来这点碎铜烂铁?!”
“三爷……冤枉啊!”
那喽啰苦着一张脸,差点哭出来,“不是弟兄们不卖力,是……是真没油水啊!”
“以前那些过路的肥羊,身上多少都带着现银。可现在……”喽啰拍着大腿,“现在那些客商,一个个比鬼都精!他们把钱全存进了城里的金蟾钱庄,身上就揣着几张破纸片子!咱们抢了也没处花啊!”
“金蟾钱庄……”
李三爷嚼着这几个字,腮帮子上的肉一跳一跳的,“又是那个姓吕的!”
自从这钱庄开了张,他黑风寨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抢劫抢不到现银,收保护费……那些商队现在有州牧府的私军护送,硬茬子根本啃不动。
“三爷。”
坐在下首的“白纸扇”军师捻着两根稀疏的山羊胡,一双倒三角眼里闪烁着算计的光。
“属下这两天在山下听到了点风声。听说……那钱庄前两天真的兑付了?存一还二,不少泥腿子都抱着银子回家了。”
“是有这事。”李三爷闷哼一声,抓起一块羊肉塞进嘴里,嚼得咬牙切齿,“那赵扒皮都拉了五十万两去存,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
“三爷。”
军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透着一股子诱惑。
“咱们库里,虽然现银不多,但这些年攒下来的金银细软、珠宝首饰,折算下来,少说也有个七八万两吧?”
李三爷动作一顿,猛地转头盯着他:“你想干啥?那可是弟兄们的卖命钱!”
“卖命钱放在库里,那是死的,还得派人天天守着,生怕发霉长毛。”
军师指了指山下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贪婪的笑。
“既然那姓吕的敢开这个口子,咱们为什么不……借鸡生蛋?”
“咱们找几个脸生的弟兄,扮成富商,把库里的东西折成现银,分批存进去。一个月后……”
军师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狠狠一划。
“……七万两变十四万两!这不比咱们苦哈哈地去蹲草丛、还要提防官兵围剿来得痛快?”
李三爷愣住了。
他是个粗人,这辈子只知道拿刀换钱。这种“钱生钱”的买卖,他听着像天书,可那“十四万两”的数字,却像一把火,直接烧穿了他的脑仁。
“这……能行?”李三爷有些迟疑,“那姓吕的要是敢黑老子的钱……”
“他敢?”军师冷笑,“他在明,咱们在暗。他要是敢黑咱们的钱,咱们就天天晚上去他钱庄门口放火!让他这生意做不成!”
李三爷喘着粗气,目光在地上那两贯铜钱和军师那张贪婪的脸之间来回游移。
许久。
“干了!”
李三爷猛地一拍大腿,眼中凶光毕露。
“去!把库房打开!把那些没人要的破烂首饰都拿出来!明天就让人下山!”
“这年头,当土匪不如当掌柜!老子也去尝尝这钱生钱的滋味!”
……
西山,白虎堂。
悬崖边的凉亭里,王麻子依旧在钓鱼。
鱼篓里空空如也,但他似乎并不在意。
“堂主,黑风寨那边有动静了。”
心腹低声汇报,“李三让人在收拾库房,看样子……是准备把家底都掏出来,往城里的钱庄送。”
“蠢货。”
王麻子嗤笑一声,手里的鱼竿纹丝不动,“土匪去存钱?亏他李三想得出来。也不怕有命存,没命花。”
“那……咱们?”心腹试探着问,“咱们手里也有不少闲钱,要不也……”
“不急。”
王麻子眯起眼,看着远处全州城的轮廓。
“那吕不韦我也让人查过。确实是个做大生意的,手笔大得吓人。但这世上,没有只赚不赔的买卖。存一还二……这利息高得邪乎。”
他收起鱼竿,看着空荡荡的鱼钩,眼神阴冷。
“先让李三那个蠢货去探探路。若是下个月,他真能把钱取出来……”
王麻子顿了顿,舌头舔过干裂的嘴唇。
“到时候,咱们不存钱。”
心腹一愣:“不存?那咱们……”
“咱们直接去抢李三。”
王麻子转过身,笑容残忍。
“等他的钱变成了双倍,咱们再动手。那时候抢一回,顶得上平时抢两回。这不比自己去存钱……更划算?”
……
清水帮,绣楼。
刘寡妇正对着账本,眉头紧锁。
“这个月的进项,怎么少了这么多?”
她合上账本,冷冷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几个管事。清水帮做的是皮肉生意和人口买卖,往日里最是暴利。
“大姐……这……”
一个管事擦着冷汗,一脸的无奈,“最近城里的男人,有了钱都不往咱们这儿送了。一个个都跟着了魔似的,把裤腰带勒得死紧,省吃俭用要把钱存进金蟾钱庄去。”
“就连咱们楼里的那些姑娘……”管事声音越来越小,“私底下也把体己钱都凑了起来,托人存进去了。说是……存一个月,顶得上接半年的客。”
“啪!”
刘寡妇把账本重重摔在桌上。
“反了天了!”
她骂了一句,胸口剧烈起伏。但这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刘寡妇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很清楚,跟钱作对,就是跟命作对。
“既然大家都去存……”
刘寡妇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那灯火通明的全州城,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
“那咱们也别闲着。”
“传令下去,把帮里现在的流动银子,都拢一拢。再把那些姑娘们的私房钱,也都收上来。”
“大姐,您这是要……”管事吓了一跳。
“替她们存。”
刘寡妇回过头,嘴角勾起一抹妩媚却又冰冷的笑。
“告诉她们,帮里出面替她们理财。利息嘛……帮里抽三成,剩下的归她们。”
“既能让大家伙赚点钱,咱们帮里也能跟着喝口汤。这种顺水推舟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一夜之间。
全州的绿林道,变了天。
原本打打杀杀、刀口舔血的山大王们,竟然一个个放下了屠刀,拿起了算盘。
在那恐怖的利息面前,暴力变得廉价而低效。
贪婪,才是这世间最锋利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