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华服公子话音未落,邻桌一个虬髯大汉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哐当作响。
“哪里来的酸儒,在此大放厥词!”
他身旁的汉子连忙拉住他,“陈大哥息怒。”
随即转向那华服公子,沉声道,“这位公子,文武之道,各有所长。”
“若无将士守土卫疆,何来书生安心治学?”
“江湖中人亦不乏保家卫国、行侠仗义之辈,还望公子口下留情。”
华服公子被那虬髯大汉的气势所慑,脸色白了白,但兀自嘴硬,“粗…粗鄙!”
茵茵看得有趣,小声问顾达,“顾达,他们是要打架吗?”
顾达给她舀了一勺嫩滑的蒸蛋,淡淡道,“好好吃饭,看热闹会长不高。”
那华服公子见虬髯大汉被同伴按住,胆气稍壮,目光在堂中逡巡,最终落在气质温文、正在照顾孩童用饭的顾达身上。
他像是找到了同道,快步走到顾达这桌,拱了拱手。
“这位兄台,看你像个明理的读书人,你来评评理!这江湖莽汉,是否粗鄙无礼?”
顾达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抬眼看了看他,又瞥了一眼那边怒目而视的虬髯大汉,语气平淡,“是。”
华服公子面上一喜。
却听顾达继续道,“阁下无故指责满堂之人,言语刻薄,失之宽厚,同样有失风度。”
华服公子脸色一僵。
虬髯大汉那边却传来几声闷笑。
华服公子脸上挂不住,追问顾达,“看兄台也是读书人,莫非也觉得这些舞刀弄剑的比我们读圣贤书的更高明?”
顾达微微摇头,“我并非读书人。”
“那…兄台是江湖人?”
华服公子打量着顾达,见他身形颀长却不算魁梧,手指白皙不似惯用兵器,实在不像常见的武夫。
顾达依旧摇头,“也不是。”
华服公子愣了,“那兄台是……”
“我是一个俗人。”顾达又给小家伙们夹了一些菜,“只知吃吃喝喝,游山玩水的俗人。”
华服公子大失所望,又不甘心地问,“那…兄台总会些武功防身吧?”
“不会。”顾达答得干脆。
华服公子彻底无语,只觉得这人古怪至极。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用餐的萧雪放下汤匙,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抬头看向那华服公子,声音清亮。
“你方才说‘治国安邦,靠的是圣贤文章’,此言有几分道理。”
“但我曾听书中有言:‘养浩然之气’,此气‘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
“武者之血性,侠者之肝胆,亦是此浩然正气的一种。”
“若只知埋首书卷,而无这份顶天立地的刚直之气,与蛀书之虫何异?”
她年纪虽小,但引述经典从容不迫,目光澄澈地看着那华服公子。
“公子饱读诗书,当知‘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的道理。”
“何必执着于贬低他人,来抬高自己呢?”
一番话条理清晰,既引经据典,又直指要害。
那华服公子被一个小小女童说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大堂之内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几声叫好。
连那虬髯大汉也大声赞道,“说得好!小姑娘有见识!”
华服公子再无颜面停留,在满堂或讥讽或了然的目光中,匆匆离去。
茵茵崇拜地看着萧雪,“雪儿姐,你好厉害!”
萧雪微微脸红,小声道,“是先生教得好。
顾达微微一笑,给她夹了一块她爱吃的鸡腿,“我可没有教你这些。”
萧雪低声道,“顾哥哥我已经吃饱了。”
“还有…这是因为你在身边,我才敢说这些的。”
那虬髯大汉见华服公子离去,便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朝顾达这桌走来。
他身形魁梧,步伐沉稳,来到近前却是郑重地抱拳行礼,声若洪钟却刻意放低了几分。
“这位公子,三位小姑娘,方才陈某一时激愤,拍桌惊扰,实在对不住!”
他说着,竟弯腰鞠了一躬,“吓着三位小姑娘了吧?”
茵茵原本正啃着鸡腿,闻言抬起头,油汪汪的小嘴一咧,“没有呀!大叔你拍桌子的声音可响啦,像打雷一样!”
虬髯大汉被她天真烂漫的话语逗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倒是把刚才那点尴尬冲散了。
顾达这才放下茶盏,抬眼看他,语气平和道,“还是吓到不少人了。”
这也是为何刚才那华服青年问顾达他是否粗鄙无礼的时候,他回答了是。
这大汉那一下桌子差点把楼顶都掀了,吓到了不少吃饭的人。
虬髯大汉笑容一敛,面露愧色,再次拱手,“公子说得是!陈某是个粗人,脾气上来就顾不得场合。”
方才多亏这位小姑娘的帮衬,不然陈某怕是要继续大打出手了。”
他看向萧雪,目光中满是赞赏。
“小姑娘,多谢你啦!你那些话,比我们这些大老粗动拳头管用多了!”
萧雪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头。
顾达示意了一下邻桌的空位,“你若是不介意,坐下喝杯茶?”
“那陈某就叨扰了!”虬髯大汉爽快地坐下,自我介绍道。
“在下陈刚,是威远镖局的镖师。”
“方才那个酸…那个书生说话实在气人,我们这些走镖的,风里来雨里去,刀口舔血,护的不仅是货物,有时也是人命!”
“被他那么一说,倒像是我们低人一等似的。”
顾达点头道,“人各有志,各司其职。他读他的圣贤书,你走你的江湖路,本无高下之分。”
陈刚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叹道,“公子说的是道理,只是我们这些粗人,遇到事情都是用拳头说话。”
“像这位小姑娘,把我一时气愤都能说出道理来,才是真的有本事。”
这时,一直安静听着的萧兰好奇地问,“陈大叔,你们走镖是不是经常遇到坏人啊?”
陈刚见她有兴趣,便绘声绘色地讲起几次走镖遇险的经历。
他虽是个粗人,但讲述起来倒也生动,遇到危险时如何周旋,遇到山匪时如何谈判,讲到精彩处,连一些食客都竖起了耳朵。
茵茵听得也入了神,眨巴着大眼睛问,“那你有没有见过血海七煞那样的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