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元音实在看不下去,受不了齐司延这没完没了的“炫耀”。
她自他身后挤出来,率先下了马车,走至李霁跟前,询问道:“许小姐呢?”
李霁没瞒着,直言道:“让宁沪带她去驿站了,雇辆马车,护送她回汴京。”
江元音讶然:“许小姐愿意?”
李霁轻“嗯”一声,懒得多说。
江元音很是质疑。
从汴京到兰城,许绮嫚都一路跟过来了,竟然会肯离开李霁,独自回汴京?
思及此,她揣测两人在城郊当是达成了某种共识,是以出声问道:“你将她哄好了?那我以后唤你‘表姐夫’?”
她觉得齐司延先前说的那套理论非常有理。
“瞎想什么?”李霁执扇,对准江元音的脑袋敲去。
只是这一回被炫耀完腰带,跟着江元音下了马车的齐司延拦住。
他抬臂替江元音挡了这一扇子,道:“阿音体弱,王爷手下留情。”
李霁眼角直跳:“我这一扇子还能把她敲出个好歹来不成?”
齐司延一本正经:“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江元音及时出声,将话题又绕回了许绮嫚身上:“那许小姐为何会肯回汴京?”
李霁本不欲多言,但见江元音都能唤出“表姐夫”这般可怕的称呼了,便严肃着脸呵斥出声:“我允许她跟着,完全是因为她先前死活不肯走,是对她的生命负责,而这落在你的眼里,便是两情相悦了?”
“你可别提她有多喜欢我,多为我不顾一切之类的,若有人喜欢我,我便要接纳,我早已妻妾成群。”
一旁的齐司延颔首,认可道:“有理。”
李霁终于舒坦了些许,冲齐司延问道:“那你说我刚那一折扇,该敲她还是不该敲她?”
齐司延斩钉截铁:“不该。”
李霁:……
他真是多嘴一问。
“是我狭隘了,”江元音知错就改,诚心诚意地道歉,“我日后再不会这样随意揣测,叔父见谅。”
李霁倒也没真同江元音生气,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探寻地打量着齐司延,意味深长地问:“你是怎么来的?”
简单的六个字,包含了太多没有言明的信息。
汴京如今的情况怎么样了?
李彦成为何会肯他南下?
不待齐司延回答,李霁又悠悠做出了安排:“想来你也是为了她体内的‘燕无息’之毒吧,既如此,趁着天色尚早,我们赶紧出发去苗疆,旁的路上再细说。”
街上虽无行人,但在街边议论这些终归不妥。
语罢,他侧眸吩咐随侍宁沪:“将我的行李抬上马车。”
“是,主子。”
说是“抬行李”其实不过是一个背囊,收了几件随身物品罢了。
李霁扫了眼马车,解说道:“你这马车中规中矩,坐个三五人也不是不可,我们既是去苗疆寻药引,不是去攻占苗疆,同乘一辆马车低调前往便好,我那辆马车便先留在兰城了,免得到了苗疆,人误会我们别有所图。”
说完兀自抬脚上了马车。
江元音同齐司延交换了下眼神,随即跟了上去。
李霁已在主位落座,折扇一左一右地划拉指了下,示意小两口分开坐,不要黏在一起,碍他的眼。
见两人分开坐在他两侧,他悠悠道:“吩咐车夫起程吧。”
江元音自然没有要听从他安排的意思,而是开口绕回了早上被打断的话:“我们一起回汴京吧。”
李霁蹙眉,眸色不悦:“早上和你说的话,白说了?”
江元音摇头,认真道:“在汴京时,我与叔父聊过几次,我们都认为汴京是非之地,不如南下,过最平凡自由的生活。”
“但现下我明白了,只要搅动是非的人还在位,普天之下都是是非之地。”
“叔父不该自暴自弃,搭上自己的一条命,我们一起回汴京,将命与自由都掌握自己手中。”
李霁彻底冷了脸,侧目看向齐司延,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的问:“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定宁侯听了竟还能安坐不语?”
齐司延不怵,云淡风轻又将话茬抛了回去:“阿音字字句句都在忧心王爷性命,愿为王爷身处险境,怎地入了王爷的耳,便是大逆不道之言了?”
李霁面色更冷,眸光似箭地盯着齐司延,不再同他弯弯绕绕:“齐司延,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可是想冒天下之大不韪?”
如果只是同江元音议起此事,他只当她因为过度担心自己的身体,不知轻重的愤慨冲动。
可此事若有齐司延参与,他难免不多想。
齐司延想造反?
那可不行。
齐司延神色没有起伏,淡声回应:“王爷明面上虽不过问朝政,暗地里却没少替皇上解忧吧,相信王爷亦很清楚,沧江水战的真相,我父母与齐家军的死因,更清楚我为何病了十多载,那就该知晓,我做甚都是师出有名,谈何冒天下之大不韪?”
此处是兰城,李霁身中剧毒,命不久矣。
不管其立场如何,真相没什么好隐瞒的。
李霁眸光明明暗暗,紧盯齐司延:“所以这十多载的‘病秧子’都是你装的?你一直在韬光养晦,意图谋反?”
“病了十多载是真的,一直在韬光养晦也是真的,至于谋反……”齐司延掂量了下这个词,淡然自若地回:“我没想要坐龙椅,也不想这天下,我只想替我枉死的父母、齐家军,讨要个公道。”
“李彦成必须死,王爷若认为这是谋反,便是谋反吧。”
“呵——”李霁讥笑出声,质疑道:“你要弑君,却说自己对这天下不感兴趣,谁信?”
江元音重声道:“我信。”
李霁简直要被气笑,怒气上头,忍不住嘲讽出声:“我看你回汴京也不是想当公主,是想当皇后吧!你们小两口处心积虑多久了?!”
江元音眼里划过一丝受伤,为他此刻言语中的恶意揣度。
一直云淡风轻的齐司延,直到此刻才沉了脸,墨眸中亦有了攻击性。
李霁如何攻击他,他都不在意。
可他忍不了,李霁攻击江元音。
他掀了掀眼皮,冲江元音道:“听见了吗阿音,他被自己的兄长利用、猜忌、下毒,都是甘之如饴的,他不回去要解药,或许是想以死明鉴,或许是被兄长伤了心,总之不可能是为了你,你不必再自作多情,上赶着揽这份责任,坏了他们的兄弟情深。”
他看似在抨击江元音,但字字都在讽刺挖苦李霁。
“你闭嘴,莫在这挑拨离间,咳——咳——唔……”
李霁情急之下,竟剧烈咳嗽起来,他只能抬手捂嘴。
江元音忍住了上前搀扶的冲动,颇有些心寒的开口:“王爷不如仔细想想,在得知你中毒之前,我是如何说的,我一直说的都是不回汴京,留在江南。”
“这些日子,我为了替王爷缓解毒发,是如何哄着夜七的,王爷都忘了?”
“我是在知晓他逼死你乳母后,才改变的主意,这不过是今晨才发生的事,在王爷眼里怎么就成了处心积虑了?”
她不再唤他“叔父”,生疏地唤他“王爷”。
李霁其实刚说完便后悔了,此刻想解释,咳嗽却缓不住。
很快便有血渗出指缝。
看到他指间触目惊心的红,江元音终究没忍住,给他递了帕子,先摆明立场道:“要回汴京是我的决定,不是侯爷的,还请王爷不要恶意揣度侯爷,侯爷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我不觉得他做这些事有何不妥,更不觉得王爷有资格指责他。”
“谁都不该将自己的想法、观念强加于人,王爷不必认可我们,但道不同不相为谋,王爷既觉得我们大逆不道,不必强迫自己与我们同行。”
齐司延的目光瞬间柔和。
……她坚定地选择、站在了他这一边。
……她说“我们”。
江元音接着道:“我不想欠王爷恩情,汴京我会回,解药我也会帮王爷去讨,王爷要不要是王爷的事,总之我与王爷便两清了。”
她的确感谢李霁对她的维护和关心。
但一定要她在齐司延之间做选择的话,毫无疑问,她选齐司延。
李霁伸手,一把扯过她递过来的帕子,擦拭了嘴角后死死攥在手中,终于缓过来气了后,有些恶狠狠地盯着她,道:“两清?怎么两清?你不说要孝敬我,给我养身体,这才几日就忘了?”
江元音沉默看他。
李霁又咳了两声,这一回是因为尴尬。
他目光躲闪地解释道:“我刚都是被你们两口子气昏头了,才出口伤人。”
他呼吸起伏,语重心长道:“你们还是太年轻,就如我早上同你说过的,他死了,大昭必然动荡,百姓何辜?”
他又看向齐司延:“你既不想坐龙椅,那大仇得报后,天下要交给谁?十二岁的太子李昀璟?”
齐司延迎上李霁的目光,轻声道:“那将这天下交给王爷,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