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西南方绕过灰蒙蒙光秃秃的林子,视野变得开阔。
一路穿过蜿蜒的小道,四面环山,但山峰低矮,并不压抑。
远远的,能瞟见一冰封的小溪,顺着山脉,跨了整个苗疆地界,像一条沉睡的白蛇。
可惜时值冬日,万物凋落,处处是灰蒙蒙的沉寂色,空中只剩下巡逻的血瞳鸦卫,扑腾着翅膀。
若是到了开春,万物复苏,溪水潺潺,定是一番生机勃勃的悦目景象。
李霁大大方方地四顾欣赏,将先前同蓝岫说的那句“想见识见识苗疆的独特美景”展现得淋漓尽致。
毕竟他说的的确是实话。
这一生,谁知还会不会有再来第二回的机会?
自当把握好每一个当下。
接着又步行数百步,造型独特的屋落便映入眼帘。
来了外人,不是在防护林被赶走,还被族长亲自领回了屋落,这让不少居民都好奇地出了屋子,大量来人。
再见到族长微微躬身领路,对那群人很是敬重客气的模样,越发好奇了。
“族长!”
居民们一如往常,男子单手抚胸,女子双手交叠于胸,同蓝岫俯身行礼。
年长的还算淡定,十来岁的小辈们,只觉得新奇不已,一个个探头探脑。
蓝岫怕他们冒犯冲撞了贵人,顿了顿兽骨权杖,板着脸呵斥道:“回去,不得无礼!”
李霁在掌心敲敲折扇,无碍笑道:“无妨,大家欢迎我们,我等开心还不急。”
蓝岫亦笑道:“王爷平易近人,能接待王爷,是我苗疆的殊荣。”
两个场面人,边走边言笑晏晏。
江元音和齐司延稍慢李霁一步,安静跟随,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
稍稍走远了,听到了两个孩童稚嫩的议论声。
“啊,什么是王爷呀?”
“王爷比族长爷爷还大嘛?”
“哇,最近来了好多外人哦。”
“他们也会两个月前的那个大姐姐一样,住在我这吗?”
江元音同齐司延显然都捕捉到了“大姐姐”这一关键词,默契地侧目对视了一眼。
……他们口中的“大姐姐”会跟在防护林里,用傀儡蛊对他们动手的人相关吗?
蓝岫一直将李霁一行人领到一圆形的建筑屋宅。
这是苗疆族长的屋宅。
屋内还燃着铜炭盆,同屋外的严寒阻隔开来。
一入屋内,蓝岫立即招呼他们落座,命人去备热奶、热茶,给他们暖暖身子。
而阿粟被两位族人搀扶着,躺上铺着兽毛毯的榻上。
江元音瞅了好几眼,见阿粟仍是昏迷的状态,开口问道:“蓝族长,阿粟在见到血瞳鸦卫和傀儡后,反应都不太对,现在更是昏了过去,不知这是为何?”
蓝岫回道:“无论是血瞳鸦卫还是傀儡,体内都有蛊虫,他体内有蛊王,感应到其余蛊虫自会躁动,而他又不会控蛊驭蛊,才感觉不适,昏过去也是因为透支了力量,不过……”
他话锋一转,带着欣赏的感慨出声:“他在完全不会控蛊驭蛊的情况下,还能靠自己意志,误打误撞地借蛊王之力,让傀儡蛊臣服,其意志力惊人,老朽佩服。”
江元音闻言,心里颇不是滋味。
她回忆起阿粟在面对傀儡时,言语中都是为了保护她。
……这个傻子。
蓝岫见其面目忧色,开口道:“公主不必忧心,老朽这就差人去请大祭司,有大祭司在,他不会有事的。”
语罢,吩咐身侧的人去请大祭司。
江元音顺势询问出声:“阿粟和苗疆可有渊源?”
她问得算是非常委婉了。
阿粟的外貌特征摆在那,的确不似苗疆人。
连蓝岫见他第一眼,都直言他是胡人。
可不管是从他体内有蛊王,还是蓝岫确认他体内有蛊王的反应,都说明他和苗疆一定有关联。
一个胡人,怎么会在中原江南地区流浪十多载?
江元音原以为现下有了“公主”身份的优势,蓝岫不会像之前那样,不回应她的问题。
没想到,蓝岫眼神躲闪,依旧避而不谈:“老朽不清楚,这些等大祭司来了,公主去问大祭司吧。”
江元音会意颔首,不再追问。
看来,阿粟与苗族的渊源,应该是和大祭司有关。
这时有族人端来了热奶、热茶,蓝岫热情同他们介绍。
李霁最为捧场,兴致高昂地品了品,认真品鉴一番后道出个一二三四来,听得蓝岫眉目飞扬,好似寻到了知己。
齐司延亦捧场地尝了尝,在蓝岫期待的目光下,认可地颔首:“味道甚好,不知蓝族长何时可领我们去取血藤花?”
李霁、江元音:……
毫无铺垫,如此生硬地转移话题,偏偏他说得顺滑,一点也不卡壳。
仿佛夸赞热奶热茶的下一句,就是该接血藤花在哪一般。
这个问题蓝岫倒是没有回避,回道:“非是老朽吝啬,不愿替公主去取这血藤花,还是今年血藤花还未开呢。”
他解释道:“驸马爷连血瞳鸦卫都知晓,一定也清楚这血藤花只会在雪天绽放,今年入冬以来,苗疆还未下过一场雪,还请驸马爷、公主、王爷再耐心等等。”
齐司延了然。
他们自踏入苗疆地界,有冰冻之景,却不见积雪的痕迹。
想来苗疆的确没有下雪。
“不用等太久,应当就是近几日的事了,”蓝岫承诺道:“待冬雪一落,血藤花一开,老朽会马上派人去摘取。”
江元音倒是不急,她现下更记挂阿粟的情况。
便是现在就能摘取到血藤花,在阿粟苏醒前,她也不可能扔下他走掉。
未多久,只听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里,夹杂着“叮叮当当”的配饰撞击声,由远及近。
有人掀开了隔寒的厚重帘子,一高大的男人迈入屋内。
他身着深靛蓝色的,缀着数百片鸟羽的百鸟衣,披着件黑山羊皮所制的披肩,头缠兽骨,脖戴流苏银环,腰系牛角卦,大步迈入。
他看起来不到四十,许是在衣物的衬托下,看起来比族长蓝岫还来得庄严肃穆。
蓝岫立即介绍道:“这是我苗疆的大祭司,蓝萨莱。”
接着怕蓝萨莱失礼,忙躬身一一向蓝萨莱介绍道:“这位是珩王爷,这是公主殿下与驸马爷。”
蓝萨莱微微俯身行礼:“见过王爷、公主、驸马爷。”
他语气不卑不亢,场面的行完礼,也不待他们反应,直接看向蓝岫,声音紧绷地问:“身怀蛊王的人在哪?”
江元音算是和他心思一致,起身领着他往阿粟身边走,“这边。”
蓝萨莱大步走向矮榻,在看清楚阿粟的面容长相后,呼吸微滞,眸光阴沉变换,似潮水汹涌。
江元音没出声催促,只是一边认真打量着他的面色,一边说道:“阿粟在江南一带流浪多年,早两个月才跟了我,也是近期才得知体内有蛊王,并且学不会控蛊驭蛊,就会被蛊王吞噬而死,所以才来了苗疆。”
蓝萨莱眉宇乌云笼罩,讳莫如深。
他似木桩般站着,半晌没有动静。
蓝岫见状,便知其还没接受真相与事实,仍抱有期盼。
他忍不住叹息劝道:“两个月前,江姑娘不就……”他说了一半意识到说错了话,及时止声,赶紧提醒道:“我确认过了,蛊王就在这娃娃体内。”
江元音与齐司延面色微变,心里难免咯噔了下。
两个月前,江姑娘?
……哪位江姑娘?
蓝萨莱在榻边落座,伸手探向阿粟的颈脉,沉默不语。
江元音立在榻边,乍一看,觉得他那宽大的手掌似要掐断阿粟瘦弱的脖颈,看得她触目惊心。
她屏息询问:“敢问大祭司,阿粟何时能醒?”
蓝萨莱收敛了情绪:“回公主,他身子无恙,只是体力耗尽,恢复了体力自然会醒。”
蓝岫出声补充道:“他在防护林遇着了傀儡蛊,不会控蛊驭蛊,凭意志力使得傀儡蛊臣服,会耗尽体力,实属正常。”
“傀儡蛊?”蓝萨莱侧目,带着愠色道:“我看蓝妙妙是又皮痒了,将族规当成耳边风,这回我非收拾她不可!”
“诶,”蓝岫朝蓝萨莱使了使眼色,费力找补道:“妙妙的确会傀儡蛊,但今日控蛊之人不一定是妙妙啊,你这个当阿爸的怎么回事,事情尚未弄清楚,就给娃娃定罪!”
他当然知道是蓝妙妙做的,而且八成在林子里,驸马爷指出的树后之人便是蓝妙妙。
他怕他们要追究她的罪责,便用会去找出这个人,来当面认错领罚这种说辞,先应对了。
反正他们不会在苗疆久待,摘取了血藤花便会离开。
没想到蓝萨莱直接给蓝妙妙安了罪。
他是有些无语的,为了蓝妙妙,只能再挣扎一下。
可偏偏蓝萨莱半点没接受到他的暗示,把他好不容易补回去的说辞又直接捅破。
蓝萨莱一点都不偏颇护短,刚正不阿道:“族长就别再护着她了,这丫头就是仗着你总睁一只眼闭一只的疼宠,才越发顽劣!”
蓝岫:……
得,他还吃力不讨好了。
“这丫头今日敢违背族规用傀儡蛊伤人,她日便敢不将你我看在眼里,使用秘术!”
蓝萨莱铿锵有力道:“族长切莫再纵容她!”
在李霁耐人寻味的眸光里,蓝岫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来。
他放弃挣扎,顿了顿手中的兽骨权杖,似是破罐破摔:“行行行,那你马上把她揪出来,给王爷、公主、驸马爷认错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