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宏匆匆来了一趟松和,又匆匆回了容城市。
其实面对燕宏的好奇,黎卫彬也有些无奈。
他也只是一个人。
并不是通天的神仙和鬼怪,是人就有人的喜怒哀乐,贪嗔痴惧。
尽管能够预料到会发生什么,即将面对什么,他也无法克服心中不可名状的恐怖去做一些超出自己能力以外的举动。
更没有想过螳臂当车,去扭转自然规律的行进。
自私也好。
保全己身也罢。
他都只能用一种模糊的、近似于道听途说或者更为不科学的方式告诉洪天恩可能会发什么什么。
甚至连具体的事件都只能用“很大的灾害”来表述,连具体的方位都只能用在某某区域来描述。
即使如此。
当初通过燕宏把东西交给洪天恩的时候,他仍然对此事持有一种十分忐忑的心态。
所幸的是洪老爷子并非常人,毕竟是经历过特殊年代的人物,面对这种情况,既没有置之不理,也没有大动干戈。
按照燕宏的说法,他完全可以猜测得到,洪老爷子应该是采用了一种既谨慎又重视的态度去尝试验证这个事情。
客厅的阳台上。
静静地任由四月的晚风迎面拂过。
看着远处的灯火,黎卫彬其实也无法想象那种情形究竟是如何的可怕。
空旷的屋子里。
手机嗡嗡震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夜幕中显得格外的刺耳。
抓起手机瞥了一眼上面的陌生号码以及所属的区域,黎卫彬深吸了口气这才接通了电话。
随即耳朵里果然传来了那道既有些熟悉,又仿佛十分陌生的声音。
“是小黎吧?”
“是的手长,我是黎卫彬。”
电话是洪天恩亲自打过来的,并没有借任何人的手。
在历史的长河中,有些人即使离开多年,也会宛如璀璨的星辰高悬于时间的长河,有些人则会渐渐消散于无形,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洪天恩显然属于前者。
这样的人物所具备的智慧,黎卫彬也无法揣测。
洪老爷子跟他通话的时间很短,但是表达的意思却让黎卫彬多少有些触动,当然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有所舒缓。
按照洪老爷子的说法,关于这个事情他只能向黎卫彬这个后生晚辈保证几个问题。
一个是大胆预设,小心求证。
在这个基础上进行科学的研究,有组织地进行应对。
一个是确保这个事情只会到他洪天恩那里为止。
这个事情将来也会跟着他一起长眠地下,此后将不会有人知道黎卫彬跟这个事情之间的任何关系。
洪老爷子的这种表态无疑让黎卫彬松了口气。
但是总归是觉得有些惋惜。
其实他也不傻。
当然听得出来,即使是以洪天恩的身份也无法真正做到令人信服,只能以“大胆预设,小心求证”这种方式来推动某些动作。
但是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实属难得。
当初之所以想着通过洪老爷子来揭开这个问题,其实黎卫彬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
要做这件事情,首先就是话语权要大,其次还要信得过,最重要的是不会暴露自己。
而能满足这个条件的人不多,就他黎卫彬所能接触到的只有洪老爷子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小娃子,不管事情是真是假,这个事情都跟你没有关系,你能明白吧?”
听着洪天恩明显变得有些低沉的声音,黎卫彬心底也是一动。
“我明白,手长。”
然而紧接着洪天恩的哟句话却让黎卫彬愣了愣神。
“你真的明白?”
“我明白!”
听到黎卫彬的再三肯定,洪天恩这才结束了通话。
而客厅里。
放下手机,黎卫彬也算是真正地长舒了一口气。
他当然明白洪老爷子的意思。
这个事情虽然是出自他黎卫彬之口,但是自此以后就跟他黎卫彬没有半点关系,不只是责任,同样包括功过是非。
也就是说,预判错了他黎卫彬不会有任何责任。
预判对了,他黎卫彬也不会有任何的功劳,跟此事更不会有任何的关系。
能说出这种话,敢做这种事情的当然是非常人才可为。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黎卫彬看似平静的脸色下,内心始终有些躁动。
因为他无法确定洪天恩能把这个事情做到什么程度,更无法确定自己这只蝴蝶煽动的究竟会是什么结果。
然而历史的滚滚车轮始终向前,即使是洪天恩也无法阻挡。
整个5月份,黎卫彬的心情都是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
唯一让他内心略微有些宽慰的,恐怕莫过于洪天恩的有些动作终究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或者说出现了许多的巧合。
譬如,
不少地方接到了防空演习通知,离开了原本可能会成为废墟的建筑。
譬如,
某些学校在那天组织了郊游活动。
又比如,某个基地正好在那天开展了野外拉练,恰好经过了某个地区。
然而即使如此,一场轰轰烈烈的救援行动,仍然仿佛老旧墨片似地在眼前一幕幕地划过。
……
时间善于记忆。
也善于遗忘。
随着时间的流逝,再深的创口都会愈合。
很多事情都会成为过去,会慢慢平息,也会慢慢被埋藏在记忆深处。
6月17号。
在县委书记黎卫彬、县长刘德林的带领下,全体松和县委班子成员集体参加了松和县八里铺生态旅游区的全面竣工和验收仪式。
仪式现场。
黎卫彬脸上连月来的阴霾一扫而空,整个人也变得轻松不少。
两年的紧张施工,八里铺的这个项目如今总算是彻底落成。
对他这个县委书记而言,这个项目的落成,也代表着松和县的经济工作将会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实际上在2008年之前,松和县的经济增幅主要是得益于大型工程和全县基础设施的投资,外加绿色产业的蓬勃发展。
但是任何固定投资都有一个阶段,过了这个阶段,对经济的刺激作用都会难以避免低陷入停滞期。
在拉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中,松和县搞外贸工作肯定不现实,相较而言,投资和消费肯定是主要的手段。
如今随着全县大多数紧迫的重点工程都已经结束,如何提振消费肯定是松和县接下来要大力推动的工作,而八里铺生态旅游区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抓手。
几乎是紧挨着八里铺生态旅游区完全竣工的时间。
6月22号。
周末。
随着最后一条木桩打进泥土里,然后合上金属框架制作的棚顶,完成大棚的覆膜工作。
上午10点钟。
在位于松和县金堂乡的绿色大棚施工基地内,冲天而起的烟花在半空中炸响,紧接着就是一阵密集的鞭炮声响起。
从2004年下半年,到2008年上半年行将结束之际。
历时四年时间,松和县9镇6乡全部完成了绿色蔬菜大棚的全覆建造工作,这也意味着松和县的绿色农产产业圆满完成了全线覆盖的基础目标。
……
啪嗒一声。
背对着风。
作为松和县农集团的董事长,谢维良点了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气,随即就眺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白色塑料大棚,一时间整个人内心都有一种几乎要澎拜而出的冲动。
其实自打出任农贸集团的董事长之后,谢维良并不是第一次到大棚基地进行视察和调研工作,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画面。
毕竟早在四年前松和县的第一批大棚试点阶段,也就是在柳南镇的时候,他就已经亲自主持和参加过这样的工作。
但是即使时隔四年,再次看到同样的情形,谢维良内心仍然有一种掩饰不住的亢奋和激动。
一个领导干部,花四年的时间,日复一日,持之以恒地推动一项工作其实并不多见,松和县从当年的贫困县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也并不容易。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对县委书记黎卫彬是极为佩服的。
早些年,松和的群众嘴里常说的话是“松和想要发展,什么时候来一个有作为的领导才有可能。”
就连他谢维良都不止有过这种想法。
松和县要发展,缺的不只是钱,不只是技术和产业,而是一个有为的领导。
如今真的走到这一步的时候,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样,老谢?”
“看着这些大棚,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谢维良不用回头都知道身侧说话的人是谁,猛吸了口烟才缓缓说道:
“还能有什么想法,多少有些感慨,当年松和县的干部群众可不敢想还有这一天。”
“你老宋能想象得到?”
闻言前不久才从县委组织部调任金堂乡党委书记的宋一强呵呵笑了笑。
他跟谢维良都是松和县本地人,二十出头就已经在松和县工作了。
如今十五六年过去,松和县是什么情况,他们这些地方干部最清楚。
想?
他不是没想过,而是不敢想。
没有淋过雨的人,永远不知道那场雨有多大。
当年的松和县不只是穷,而是空有万顷良田,沃野千里,结果穷到吃不饱饭的人都很多。
时代的风一次又一次从松和这片土地上吹过去,吹绿了大江两岸,也吹红了沿海大地,但是始终吹不到他们这里。
如今嘛……却胜似换了新颜。
此间要说谁的功劳最大,除了县委那位年轻的黎书记,恐怕不做第二人想了。
但是这一次上面的安排确实令人看不懂,也看不明白。
因为两天前,刚刚参加完两个活动,黎卫彬突然接到了一份通知,要求他立即收拾好东西在6月23号之前赶到燕京。
他此去燕京,主要是作为新晋县委书记参加县级干部培训班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