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东、季红斌和夏丰走进餐厅。
因为已经是晚上十点钟，餐厅里空空荡荡没有客人，只亮着几盏微弱的照明灯。
穿过散座大厅，来到一个小包间，季红斌点的火锅正冒着热气，在寒冷的秋夜中带给人温暖。
“今天下了一天的雨，天冷，炒菜上桌凉的快，吃火锅才是最佳选择。”
季红斌挨着秦云东坐下，抄起酒瓶均分三杯。
“云东，你到红星厂感觉怎么样？”
“我来到槐荫市就已经是晚上，又下着雨，看不清周围的环境，没办法做出客观的评论。”
“红星厂原有员工三万，算上三产人员和家属，红星厂几乎就是一座热闹的城镇。但现在连三千人都不到，几乎成了鬼城。”
季红斌喝了一口酒，牢骚满腹。
国营红星电子厂三十年前在全国都算排得上号的电子元件生产大厂。
因为在国家的经济建设中，红星电子厂占据重要地位，因此总厂级别非常高，就算是槐荫市长来厂里都要向厂长敬酒。
而从红星厂走出来的省市干部很多，甚至还有部级领导，所以到红星厂任职成了晋升的一条捷径。
但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随着市场经济全面推行，红星厂暴露出很多弱点和短板。
生产效率低下，产品质量参差不齐，没有市场意识，导致红星厂十年来总是处于亏损状态，目前红星厂只能靠银行贷款，拆东墙补西墙勉强维持生存。
“云东，不瞒你说，我刚来的时候还信心满满，但五年了，我已经江郎才尽心灰意冷。只等着改制是灵丹妙药，让红星厂起死回生，我也可以安心离任。到时候哥哥我投奔老弟，看在相交一场的情分，恳请你能收留我。”
季红斌眼圈发红，说的无比凄惨。
秦云东笑着拍拍他的肩头。
“别开玩笑了。虽然红星厂降级了，但作为红星厂的厂长，你的级别也是正厅。我到现在还只是副厅，怎么安置你？你不要有心理压力，我相信省里会给你合理的安排。”
“别扯淡了，鲍乾清的意思是让我继续留任红星厂。改制完成，红星厂成了民企，我也就成了给私企老板打工的，我肯定不同意。云东，我不要求同级别官职，给个闲差，拿低工资都行，我就是不愿意脱离组织。”
季红斌奋斗半辈子，有这样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秦云东却不想答应他的请求。
季红斌是个人才，如果就此挂闲职完全是浪费，而且秦云东此行也不只是找老朋友叙旧。
“老季，我就纳闷了，你在中山外贸局工作的时候就是有名的能人，又是老书记很看好的干部，怎么干了五年也没有起色，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问题太多了，红星厂可以说综合了你能想到的所有国营厂的毛病，要让厂子翻身就必须彻底改革，但会牵扯方方面面利益，这里不能动，那里不能碰，我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啊。”
看来季红斌经历了太多憋屈，但很多事又不能拿到台面上说，只能喝酒解愁。
秦云东能理解改革的不易，但季红斌肯定也有自己的问题。
想要改革就必须破釜沉舟的决心，如果瞻前顾后三思而行，那还谈什么改革。
“老季，我已经听说红星厂改制进行两年了，到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
“别提了，改制也是乱成一锅粥，省里的政策几天一变，各部门的意见也不统一，好在现在鲍乾清一锤定音，准备进行私有化改造。我们最终确定了几个候选名单已经报上去，只等着上级做最后决定，我的历史人物也算完成了。”
季红斌仿佛是即将出狱似的，神情也变得轻松。
但他很快就把话题拉到自己的工作安排上，催促秦云东给他一个说法。
看样子他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秦云东只好放下筷子，为他续满酒。
“老季，能到濒临破产的企业任职，你的勇气令我钦佩。如果这几年不是靠你老兄撑着，或许红星厂早就关门大吉了。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先敬你一杯酒。”
“你说的是公道话，这个酒，我喝！”
季红斌一口气喝完杯中二两酒，等着秦云东表态。
“说实话，我不建议你去临江市工作。”
秦云东开门见山，非常清晰明确，没有任何含糊其辞。
季红斌脸色变得灰暗，惨笑一声点点头。
“谢谢你给我一个痛快回答，比起东拉西扯绕圈子的人爽快多了。帮我是情分，不帮我是道理，我无话可说。你不想帮我也没事，不耽误咱们的交情……”
季红斌说着就要端酒杯。
秦云东马上按住他的手。
“老季，你先别着急，等我把话说完再喝。”
秦云东向夏丰示意拿出带来的礼物，两条好烟，两瓶好酒。
“老季，你现在正是年富力强的好岁数，应该做实事，而不是躺倒混日子。如果是周通平老书记看到你现在的状态，他该有多失望。”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云东，你现在是春风得意，年纪轻轻就做了发达城市一把手，坐着奥迪车，交往的人非富即贵，哪里能理解我的水深火热……”
“我国改革开放以来，经历了三个阶段的国企改革，我接触过太多国企，对其中的酸甜苦辣感同身受。你不要误会我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认为改制对你是重大利好，你坚守五年后，在机会就在眼前时却放弃呢？”
“机会？哪有什么机会，鲍乾清已经决定红星厂私有化，我如果还不想办法找出路，难道真的要混成个社会人？”
“私有化不一定能解决经营效率、激发企业活力的关键问题，反而会出现资产流失、职工下岗、社会不稳定等一系列问题。我完全反对鲍乾清的决策！”
季红斌下意识向门口望了一眼。
秦云东公开批评鲍乾清，会被人扣上无组织无纪律的帽子。
这是犯忌讳的言论，难道秦云东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