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回帖,谢知意随手翻开《四时茶谱》,看到上面的点茶法,一时兴起,“谷雨,去把冰裂纹那套白琉璃茶具和蒙顶甘露取来。”
“主子是要泡茶喝吗?那奴婢让芒种去烧水。”谷雨在屋外问道。
“不是泡茶,是点茶。”谢知意笑道。
“知道了。”谷雨笑应着去取茶具,并吩咐芒种烧水。
不多时,茶具送了进来,谷雨还让小宫女送来了温水,供谢知意净手。
拿干净的帕子,拭去手上的水渍,谢知意用银箸,取茶饼置于碾槽,将茶饼碾细粉,空气中渐渐漫开清苦的茶香。
茶罗筛过,细腻的茶末落入盏中,她执壶注水,手腕轻抖,茶筅在盏中轻捶。
茶汤在击拂下泛起绵密的泡沫,由浅绿渐转雪白。
“主子,好久没看您点茶了,今儿您要画什么图?”芒种好奇地问道。
谢知意望着盏中雪白如霜的茶沫,指尖摩挲着白琉璃盏温润的外壁。
日光透过窗棂斜斜洒落,在通透的茶具上流转,将茶沫映得愈发皎洁,宛如月光凝成的霜雪。
忽然想起昨夜翻看过的《瑞鹤图》,画中白鹤振翅掠过天上宫阙的模样,欣然一笑,“就画鹤吧。”
她手腕轻转,茶筅如灵动的画笔,在茶沫上勾勒出鹤首的轮廓。
细长的喙微微上扬,仿佛在仰望着天际。随着茶筅的移动,鹤颈的曲线逐渐浮现,优雅而流畅,恰似宫中舞姬舒展的身姿。
芒种踮着脚凑近,眼中满是惊叹:“主子,这鹤儿就像是活了一般,就好像马上就要从茶沫中振翅高飞了!”
谢知意闻言轻笑,手中茶筅不停,又细致地描绘出鹤羽的纹理。
这时,寒露进来通报道:“主子,建福宫的李选侍求见。”
被人扰了雅兴,谢知意面上闪过一抹不悦,眉尖微蹙,“带她去小厅坐,谷雨把茶具收了。”
谢知意换了一袭月白暗纹罗裙,才往小厅去。
李文好见她进来,忙起身,等她落座,方行福礼道:“妾身见过佳嫔主子,佳嫔主子安好。”
“李选侍不必多礼。”谢知意温和笑着,抬手虚扶,“请坐。”
李文好谢恩落座,将锦盒放在桌上,从里面捧出一座紫竹插屏。
竹骨打磨得温润如玉,十二道镂空云纹边框间,“佳嫔主子上回说妾身的针线还不错,这是妾身亲手绣的插屏。这面是‘蝶探海棠’图。”
但见八朵重瓣海棠层层叠叠绽放,绯红丝线以旋针绣出花瓣的柔润弧度,边缘处用极细的金线勾勒,仿若被晨露浸润过般晶莹剔透。
花心以鹅黄丝线盘绕,其间点缀着金箔捻成的蕊丝,在照映进来的阳光下泛着细碎金光。
五只工笔绣成的彩蝶萦绕花间,翅膀采用虚实针绣法,半透明的翼膜上,银灰色丝线绣出的脉络纤毫毕现,触须则用孔雀羽梗精心镶嵌,微微颤动间似要振翅采蜜。
说罢,她转动插屏,“这一面是‘雀栖翠竹’图。”
画面中,六竿翠竹以盘金绣勾勒竹节,墨绿色丝线层层晕染出竹叶的苍翠欲滴,叶尖处用深褐丝线点缀,更添了几分生动与层次。
三只麻雀或低头啄食竹籽,或歪头梳理羽毛,羽毛以月白丝线为底,用赭石色丝线细细施彩,脖颈处绒毛蓬松,仿若能感受到柔软触感。
竹叶间隙,银丝绣就的流云悄然流淌,云纹间藏着极小的篆字“清风徐来”,字体虽小却笔意灵动,与整幅画面的清幽意境相映成趣。
银丝流云不仅为画面增添了仙气,更悄然串联起两面绣品,让这座插屏在雅致中又多了几分巧思,尽显李文好巧夺天工的绣技与古典意韵。
“人人都道齐选侍是神针妙手,依我看,李选侍的女红丝毫不逊她。”谢知意笑赞道。
“佳嫔主子过誉了,妾身不过是些微末技艺,能入佳嫔主子之眼,是妾身之幸。”李文好谦虚地道。
“此等匠心独运之作,实乃难得。尤其这‘蝶探海棠’的针法细腻如绘,与启元宫摆的那架‘朝云映日’牡丹屏风有异曲同工之妙。”谢知意端茶盏,抿了口茶水,“李选侍入宫时日尚浅,不知道皇后娘娘得到喜爱之物,都会给予重赏。”
李文好的指尖轻轻地划过茶杯上的竹纹,“启元宫的重赏是金箔砌的台阶,妾身粗手粗脚,怕不小心踩坏了,摔得头破血流。”
顿了顿,又道:“更何况,比起海棠来,皇后娘娘更爱牡丹。妾身曾听家中花匠说过,牡丹喜干,海棠恋水,两者习性迥异,正如人心所向,各有所爱。妾身自知才疏学浅,所绣之物不过是寻常俗物,难登大雅之堂,更不敢与皇后娘娘的心头好相提并论。”
“李选侍太过自谦。牡丹和海棠皆是富贵花,一是花中王,一是花中神,各有千秋。”谢知意似笑非笑道。
李文好垂眸望着杯中游弋的茶叶,“妾身想起幼时学女红时,先生说绣牡丹需用金线盘边,稍不留神就显俗气;反倒是绣海棠时,用极细的藕荷丝线勾花瓣,越素净越见风骨。”
她抿了口茶水,“就像这茶,沸水冲泡的牡丹茶浓烈呛喉,倒是用雪水煨的海棠茶,能品出三分清甜。”
谢知意眉梢微动,笑道:“茶性最是刁钻,头遍水冲得急了,反尝不出本味。唯有文火慢煨、多泡几遍,才能品出其中甘苦。”
她拿茶盖拨弄着浮茶,“就像这宫里头的人,初见时鲜妍热闹,可经得住岁月熬煮的,又有几个?”
“佳嫔主子此言有理,妾身曾见家中老仆煮茶,总说陈年普洱要用粗陶瓮慢煨,看似笨拙,反倒能煨出醇厚香气。”李文好放下茶杯,“就像这杯中的茶叶,泡得越久,茶水越浓,旁人会嫌它失了鲜嫩,妾身却知这方是茶的本性,佳嫔主子觉得呢?”
谢知意唇角微扬,道:“花有花时,茶有茶韵,耐住性子的,终能等到懂它的人。往后若得闲,李选侍就来过坐坐,咱们慢慢品浓茶。”
“妾身定常来叨扰主子。”李文好改了称呼,以示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