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沉默刚维持片刻，殿外传来一阵轻缓却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小太监躬身掀帘而入，“启禀皇后娘娘，三品以上官员与各府诰命夫人已至启元宫前殿，按规制等候吊唁大殿下。”
“按礼制引他们过来。”余少云声音低哑地道。
小太监领了命，快步退至殿外，不多时，便有整齐而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棉帘被两个小太监左右掀起，一股带着寒气的风裹着殿外的雪粒涌入，殿内摇曳的烛火猛地晃了晃，梁间白幡也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率先走进来的是身穿深素色丧服的首辅余瑁，他手持素木手杖，往日里挺拔的脊背此刻微微绷着，步履沉稳却难掩滞重，身后跟着按品级依次排列的三品以上官员。
他双手捧着素色帛幡，脚步轻缓地走到灵位前，看着棺木和牌位，眼中泪光闪过，先是以朝臣之礼躬身，动作规整如仪。
待直起身时，手指微微攥紧了手杖，片刻后又缓缓屈膝，行了个更深的揖。
这一揖，是外祖父对孙儿的不舍，“烁儿，外公来送你了。”
他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近旁的宫人能听见，尾音里藏着难以察觉的颤意，“大殿下天资聪颖，奈何天不假年，臣与百官叩送殿下最后一程。”
行完礼，他侧身站到灵位一侧，抬手示意身后官员依次上前。
官员们按品级高低依次上前，每人皆手持素帛，神色肃穆地走到灵位前立定。
先是整冠理衣，以朝堂规制行躬身礼，待礼毕，便轻声道一句“臣叩送大殿下”，而后缓步退至首辅身侧，静静等候诰命夫人们上前。
诰命夫人们皆着素衣，头上插素银簪钗，余少云之母首辅夫人行了礼后，哽咽地道：“皇后娘娘……还请保重身子，大殿下在天有灵，也不愿见你这般伤怀。”
余少云看着母亲，泪水再也绷不住，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她往日里总端着的皇后仪态，在此刻碎得彻底。
待最后一位诰命夫人退下，首辅余瑁再次上前，看着满脸泪痕的余少云，强忍悲伤地道：“皇后娘娘，眼下天寒，你身子本就弱，臣等既已向大殿下尽了心意，便不多在此叨扰......你、你多保重。
余少云抬手抹了把眼泪，声音仍带着哭腔，却勉强维持着礼数：“有劳诸位大人与夫人。”
官员与诰命夫人们齐齐躬身行礼，而后按来时的次序，踩着轻缓的脚步退出殿外，棉帘落下时，虽隔断了殿外的寒冷，却让殿内压抑的气息更添了几分。
殿内的沉寂被方允娴轻嗤一声打破，起身道：“皇后娘娘节哀呀，哭坏了身子，大殿下也回不来了，反倒让自己遭罪！你看你这几日，脸都瘦脱了形，哪还有半分从前的体面样？”
说罢，她也不等余少云回应，转身便往殿外走，路过谢知意身边时，还故意撞了下她的胳膊，眼神里的挑衅毫不遮掩。
谢知意稳住身形，看着方允娴张扬的背影，只淡淡蹙了蹙眉，没再多言，此刻在大皇子灵前，她不愿与方允娴争执，落得个“不敬逝者”的话柄。
“皇后娘娘既需清静，那本宫便不打扰了。只是还望娘娘记着，大殿下的体面，比一时的悲痛更重要。”谢知意虽同情余少云失子可怜，但余少云“夺子”的荒唐话，让她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余少云不值她同情。
她便转身跟上方允娴的脚步，素色裙摆掠过地面，没再回头看一眼。
沈落霞目光微闪，脸上堆着惯有的温和笑意，走上前时，还特意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道：“皇后娘娘，您可要好好保重身子，别让陛下和我们担心。本宫也盼着您能早日振作，只是眼下宫里还有些事需处置，便先告退了，明日再来看您。”
这番话听着满是关切，可她的目光却始终在余少云憔悴的脸上打转，像是在仔细打量她的狼狈。
棉帘再次落下，殿内彻底只剩余少云与守灵宫人。
灵前的香炉里青烟袅袅，烛火摇曳间，将她孤单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殿内的寒意，浸进了骨子里。
谢知意在霜降的搀扶下，刚走到启元宫宫门，一股凛冽的寒风裹着雪沫子迎面扑来。
她下意识拢了拢素色斗篷，看着狐裘绒边上瞬间沾着的细碎白霜，轻声道：“殿内烧着炭火，还不觉，一出来才知外头竟冷到这份上了。今夜雪势怕是要增，往后走宫道，要更步步留心了。”
寒露将另一个添了炭的暖手炉换下了她手中的暖手炉，“娘娘说的是，奴婢方才听宫人说，御花园的梅枝都被吹折了好几根。”
“树欲静而风不止，偏逢这寒冬雪虐，可不就容易折了。”谢知意轻叹一声，弯腰上了轿辇。
轿帘垂下，将外头的风雪与寒凉隔在轿外。
谢知意透过轿帘缝隙，瞥一眼外头摇曳的素灯与覆雪的宫墙，神色沉静得看不出太多情绪。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轿辇稳稳停在了长春宫宫门前。
寒露上前掀帘，外头的寒风裹挟着雪粒瞬间涌入，她连忙用油纸伞挡在轿门前：“主子，到了。”
谢知意点头，在霜降的搀扶下走出轿辇。
换好了家常衣裳，净过面，她没有急着去暖阁看儿子，而是把谷雨和陈进忠叫进起居室，待她将余少云想抢四皇子去抚养的事一说，两人顿时怒容满面。
谷雨攥紧帕子，咬牙切齿地道：“难怪她养不大儿子，心思如此歹毒！自己的儿子死了，就想抢别人的儿子。这哪是中宫皇后该有的心性？简直就是个失了心智的疯婆子，她怎么、她怎么不干脆随了大殿下去呢？”
陈进忠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躬身道：“娘娘，依奴才看，皇后这念头绝不止说说而已。她如今没了嫡子傍身，中宫之位怕是不稳，若想顺理成章抱养四殿下，定会对您下黑手。就像当年沈太后以陛下无生母照拂为由，名正言顺攥住皇子，稳住中宫地位，还顺利的成为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