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八年正月初十，雪后初霁的阳光漫过翊坤宫的飞檐，将殿角的铜铃晒得发亮，风一吹，细碎的铃音混着融雪的滴答声，在庭院里慢悠悠荡开。
方允娴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指尖捻着一串赤金镶红宝的手串，目光往向门口，“这个刘宝功去了养心殿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
魏静伊抿了口玫瑰露，道：“表姐莫急，刘公公眼力活着呢，就是怠慢谁的事，都不敢怠慢你的事。眼下刚过辰时，陛下必是忙政务呢。昨儿我还听宫人说，兵部的齐尚书一早就在养心殿外候着，想来是边境的事还没议完。等陛下忙完，刘公公一禀，陛下定就会过来了。”
“忙？”方允娴轻哼了一声，“他哪里忙了？他昨儿还去了长春宫，陪淑妃那个蛮族狐媚子用午膳。”
魏静伊叹道：“陛下去长春宫，固然有淑妃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四皇子，毕竟陛下刚失去一个嫡长子，对四皇子也就越发看重了。”
说着，魏静伊摸着肚子，眼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期盼，“要是我能早日怀上龙裔，这宫里也能热闹些。到时候陛下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会常来翊坤宫，到哪时我们也用不着看旁人的脸色。”
“现在也没人敢给本宫脸色看。“方允娴傲然道。
魏静伊正要说点什么，刘宝功从养心殿回来了，“娘娘，永顺公公替奴才递了话给陛下，陛下听闻娘娘有要事相商，让奴才回禀娘娘，说一会过来陪娘娘用午膳。”
方允娴眼底掠过一丝掩不住的得意，指尖赤金手串转得愈发轻快，唇角扬着笃定又带些娇矜的弧度：“本宫就知道陛下心里是记挂着我的。陛下要来用午膳，去御膳房传话，拣暖身滋补的菜式备着，务必做得醇厚热乎，万不可出半分差错。”
“是，娘娘。”刘宝功领命退下。
魏静伊笑着起身，抬手轻轻抚了抚鬓边的珠花，语气满是艳羡的恭维：“表姐果然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放眼这后宫，能让陛下推了政务也要赶来赴膳的，也就只有表姐您了。“
“可惜是用午膳，没法顺势让陛下留下来。”方允娴颇感遗憾地道。
“表姐，陛下能抛开政务专程来赴膳，这心意还不够明吗？分明是把表姐您放在心尖上疼着呢。咱们往后事事办得妥帖，膳食合宜、伺候周到，让陛下在翊坤宫待得舒心自在，自然会常来。等陛下来得勤了，往后顺理成章留下来，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魏静伊就没指望，第一次就能让萧浔留宿翊坤宫。
而且她也知道，就算萧浔今天留宿，也轮不到她承宠。
再者，今天也不是女医说的，易怀胎的日子，承不承宠，她不是太在意。
午时初刻，日头爬至中天，暖融融的光透过翊坤宫的菱花窗，平铺在金砖地面上，亮得晃眼却不灼人。
檐角铜铃还在随风轻晃，清道鞭的响声过后，就听到殿外传来太监尖细却恭敬的通传：“陛下驾到！”
方允娴带着魏静伊站在门口，身穿青色常服，用玉冠整发的萧浔走了进来。
“陛下。”方允娴微微屈膝，福身时鬓边赤金步摇轻轻晃动，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您可算来了，御膳房按暖身的方子炖了羊肉煲、煨了当归鸡汤，都还热乎着呢，快入座尝尝合不合口？”
萧浔颔首，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无意间瞥见跟在方允娴身后的魏静伊，见她穿一件青粉色绣折枝海棠的袄子，挽着清雅的倾髻，髻上簪着珍珠步摇、翡翠花钿，还缀着两枚小巧的玉坠。
那青粉底色与发髻样式莫名眼熟，他微一怔神，转瞬便记起，谢知意前些日子便是这般妆扮。
魏静伊这是在学谢知意？
他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下，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冷意，：“柔美人今日妆扮，倒是别致。只是各人有各人的风骨气韵，强仿旁人穿戴模样，反倒失了自身本味，不若依着自己本心装扮，更合宜些。”
魏静伊身子猛地一僵，脸颊瞬间涨得微红，方才的温婉笑意僵在唇角。
她连忙敛衽深深一福，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羞窘与不甘，声音低柔却带着几分颤意：“陛下教诲的是，妾身愚钝，只想着择雅致些的妆扮侍奉陛下，竟忘了本该依着自身气度行事。往后妾身定谨记陛下之言，不敢再妄仿旁人，辜负陛下提点。”
萧浔却没再理会她，动箸用膳。
方允娴没细听萧浔和魏静伊说了些什么，她在回想先前魏静伊教她的话术，拿起银箸仔细挑了块炖得酥烂的羊肉，轻轻放进萧浔碗中，掐着嗓子，满是体贴地道：“陛下尝尝这块，御膳房炖了一个多时辰，炖得最是酥烂，御膳房特意去了筋膜，入口便化。”
说着又舀了勺当归鸡汤，撇去浮油才递到他面前，“鸡汤暖身，陛下多喝两口，驱驱连日议事的寒气。”
萧浔垂眸看了眼碗中软烂的羊肉，又接过递来的鸡汤，指尖碰着温热的瓷碗，眉宇间的清倦淡了些许，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冷意：“费心了。”
说着浅尝了一口羊肉，入口绵密无腥，确实合着暖身的心思，便又夹了两片。
方允娴见萧浔听她的话吃羊肉，满心欢喜地夹了块冬笋菌菇，轻声道：“陛下连日为朝政操劳，又念着大殿下，怕是胃口也清减了。这菌菇是昨儿刚从御膳房地窖取的，鲜灵得很，配着冬笋清炒，爽口不腻，正好解解荤腥。”
萧浔抬眸看了她一眼，以他对方允娴的了解，这话不是她能说得出来的，目光一转，斜了眼安静如鸡的魏静伊，想来是她教的。
方、魏两家的野心，他很是不喜。
当年，他并不愿让方允娴成为他的侧妃，方家却执意求先帝，将方允娴指给他做了侧妃，那时他便知方家的野心了。
这些年，他有意不让方允娴有孕，却不想方家又把魏静伊送进宫来搏宠，真是令人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