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车加满了油，在迷雾中获得了短暂的喘息之机。
车内无人说话，只有引擎声和轮胎压过路面的沉闷声响。
加油站的遭遇和韦恩异变的阴影依旧萦绕在每个人心头，而大卫丧妻之痛更是如同实质般压在胸口。
奥利紧握方向盘，眼睛长时间聚焦感到酸涩，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浓雾似乎比之前稀薄了一些，能见度提升到了二三十米，但这并未带来丝毫安心，反而让那些隐藏在雾中的轮廓变得更加清晰，更令人不安。
“所以……我们……现在去哪？”
经理的声音带着迷茫，打破了车内的死寂。
没有人能回答。地图已经失去了意义，通讯完全中断，他们就像被扔进了一片白色海洋的孤舟，只能随波逐流，期望能撞上命运的彼岸。
“继续往前开吧，”
大卫的声音沙哑，他搂着比利，目光没有焦点，“离开镇子，越远越好……总能开到雾的边界……”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迷雾的规模超乎想象，他们真的还在缅因州吗？
还是说，整个美国，甚至整个北半球都已沦陷？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但持续不断的震动感从脚下传来。
起初，他们以为是车辆本身的颠簸。但很快，震动感变得越来越明显，越来越规律。
咚……咚……
如同沉闷的鼓点，敲击在大地上，也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什么声音？”
阿曼达警觉地坐直身体，侧耳倾听。
“是……地震了吗？”老人不安地问。
上一次他们感受到那么明显的震动，还是在迷雾降临的前几分钟……
而那次震动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噩梦一般的白雾与怪物……
奥利下意识地减慢了车速，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感受着那来自地底深处的、越来越清晰的震动。
咚……咚……
震动源似乎在移动，并且……正在靠近！
浓雾中，一个难以想象的巨大阴影，开始在前方缓缓显现轮廓。
那影子是如此之高，以至于他们需要极力仰头，才能勉强看到它没入上方更浓厚雾气的部分。
随着它的靠近，地面的震动变得更加剧烈，车体也随之轻轻摇晃。
“老天……”奥利喃喃道，下意识地踩下了刹车。商务车缓缓停在了路中央。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
迷雾如同舞台的帷幕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拨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六条……如同摩天大楼钢柱般粗细、却异常修长的巨腿！
它们每一次抬起、落下，都带起沉闷如雷的“咚”声，大地随之震颤。
腿的表面覆盖着某种粗糙、暗沉、仿佛历经万古风霜的角质层，上面布满了诡异的纹路和寄生的、如同藤壶般的怪异生物。
视线顺着那非自然的、长得离谱的腿向上移动，是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躯干。
那躯干的形态难以用言语准确形容，像是某种史前巨兽的骸骨被强行拉长、扭曲，无数根苍白的、如同肋骨般的结构从主体伸出，密密麻麻，看上一眼就让人头皮发麻。在躯干的腹部下方，隐约可见许多对不断蠕动的、如同镰刀般的附肢，用途不明。
而最令人心智动摇的，是它背部。
那里丛生着无数条粗细不一、缓慢舞动的触手，它们扭曲盘绕，如同活着的、充满恶意的丛林。
在这些触手和巨大的骨架构件之间，可以看到大量飞行生物在其中筑巢、盘旋，它们与这巨兽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共生关系。
这就是贝希摩斯。
它没有散发出攻击性的恶意，甚至可能根本没有注意到脚下这辆如同尘埃般的汽车和里面渺小的人类。
它只是迈着那缓慢、沉重、仿佛遵循着某种古老而漠然韵律的步伐，从道路一侧的迷雾中走出，横穿公路，向着另一侧走去。
它的高度，估计有七八十米，仿佛一座移动的山脉。
它的存在本身，就超越了人类生物学和物理学的理解范畴，充满了亵渎几何学的扭曲与不协调感。
这是纯粹的、来自远古星海或维度深渊的“不可名状”，是洛夫克拉夫特笔下那些沉睡古老者的真实显化。
贝希摩斯的一条巨腿抬起，越过商务车的上空，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他们，仿佛夜幕提前降临。
那腿落下时，距离他们不过百米，震波传来，让车身剧烈摇晃，车窗玻璃发出嗡嗡的哀鸣。
车内一片死寂。
没有人尖叫，没有人哭泣。
所有的声音都被剥夺了，只剩下极致的、冻结灵魂的震撼与恐惧。
他们仰着头，张大嘴巴，瞳孔中倒映着那缓缓移动的、噩梦般的巨大身影。
个人的生死、逃亡的焦虑、甚至失去亲人的悲痛，在这绝对的、超越理解的宏伟或者说恐怖面前，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如此可笑。
人类文明的骄傲，科技的自信，在贝希摩斯踏下的脚步面前，脆薄如纸。
它就这么一步步地，从容不迫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巨大的身躯逐渐没入另一侧的浓雾之中，只留下渐渐远去的、如同丧钟敲响般的脚步声，以及空气中残留的、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古老尘土与异界腥臊的气息。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雾海深处，地面的震动完全平息，车内依旧保持着死一般的寂静。
白雾在不知不觉中，渗入了在座的几人身体……
但是他们毫无察觉，只是沉浸在震撼之中……
过了许久，奥利才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般，瘫软在驾驶座上，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后背。
大卫缓缓低下头，看着怀中依旧在熟睡、对刚才一切毫无所知的比利，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彻骨髓的无力感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的心脏。
他们之前还在为汽油、为食物、为躲避蜘蛛和融尸怪而挣扎。
但现在他们明白了，在这个新的、疯狂的世界里，有些存在，仅仅是其“存在”本身，就足以碾碎他们所有的希望和努力。
经理开始无声地流泪，身体不住地颤抖……
阿曼达脸色惨白，紧紧抓着胸口……
老人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被刚才那一幕抽走。
奥利深吸了几口气，用颤抖的手重新启动引擎……
他没有问去哪，也没有人再说话。商务车再次缓缓启动，沿着贝希摩斯来的方向——或者说，它离开的方向的反方向——继续前行……
只是这一次，车内的绝望，已经不再是因为眼前的迷雾或具体的怪物，而是源于对这个世界本质的、更深层的认知——一个人类在其中连蝼蚁都不如的、冰冷而残酷的真相。
……
……
几乎就在贝希摩斯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迷雾中的同时。
在距离大卫他们所在位置数十公里外，原“箭头”基地所在山脉的上空。
空间如同水波般剧烈荡漾起来，发出刺耳的撕裂声。
一道黑金色的流光，如同撕裂天幕的陨星，骤然从虚无中冲出，稳稳地悬停在了浓雾弥漫的天空中。
杰顿的本体，降临地球。
他那近八十米高的黑金色身躯，覆盖着流线型且充满力量的佩丹尼姆装甲，面部巨大的橙色晶体冷漠地扫视着下方被白色覆盖的世界。
背后的能量翼膜微微振动，散发出低沉的嗡鸣。
瞬间，地球的物理参数——重力、大气成分、背景辐射——被他精准捕获并适应。
同时，他那庞大而敏锐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雷达，瞬间覆盖了方圆近百公里的区域。
超市分身的坐标、军方部队推进的能量信号、零星幸存者的生命之火、以及无数形态各异的怪物散发出的混乱波动……
所有这些信息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然而，在这些纷杂的信息流中，一个极其特殊、极其庞大的信号，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般，牢牢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信号……刚刚在移动，现在正逐渐远离他所在的方位。
其能量特征……与杰顿解析的白雾能量就好像一体两面，却又截然不同……
它并非由负面情绪简单聚合而成，其内部结构更加复杂、古老，带着一种古怪的厚重感与存在感！
就好像……
“位格……”
脑袋里闪过这个词汇。
他在迷雾星球吞噬、解析了无数怪物，从未遇到过拥有如此高“存在感”的个体。
那些怪物更像是流水线上生产的、基于恐惧模板的消耗品，而刚才那个正在远离的庞大存在，则像是一件……独一无二的、蕴含着更深层信息的“古老造物”或者“原生体”？
它的能量层级并非无法抗衡，但那种与白雾本源的高度关联性，以及其形态中蕴含的、超越普通生物设计的“概念性”，让杰顿立刻意识到——这或许是理解这个宇宙“污染”源头和运作机制的关键样本之一！
他的目光，穿透厚重的迷雾，遥遥锁定了贝希摩斯离开的方向。
看来，地球之行，不会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