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苗正舔着最后一截干柴，火星子时不时往上窜，映得堂屋的土墙忽明忽暗，像极了和平精英决赛圈里忽明忽暗的枪声。龙影端起酒杯，酒液在杯壁上挂出细密的弧线，又缓缓坠回杯底，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没喝，只是侧过身，目光落在身旁的龙雷身上，老人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搭在龙雷的肩膀上，像条沉甸甸的毯子。
“雷子，”他的声音混着柴火的暖意，比平时沉了几分，带着点庄稼人特有的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过才出来的，“你这些从全职高手过来的孩子，如今转到和平精英当职业选手，不容易。”
龙雷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竹筷的毛刺蹭过掌心，带来一阵轻微的痒。碗里的藕盒还冒着热气，金黄的脆皮上凝着层细密的汗珠，像极了训练室里选手们额头的汗。他抬眼看向父亲，老人眼角的皱纹里盛着些他读不太懂的情绪——有欣慰，像看到地里的稻子开始灌浆；有郑重，像播种时埋下的第一粒种子。
“你看叶修，”龙影往叶修那边偏了偏下巴，目光穿过缭绕的热气，落在那个正低头和魏琛说着什么的年轻人身上，“当指挥，稳得像地里的老桩，几句话就能把乱麻理清楚。刚才说战术的时候，那眼神，那语气，谁能想到他以前在荣耀里玩的是散人？”
他顿了顿，伸手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苗“腾”地窜高，照亮了他眼底的回忆：“散人讲究自由，想打就打，想走就走，可现在当指挥，得顾着全队的航线、落点、物资、进圈路线，哪个人掉了血，哪个点被人架了，都得装在心里。这转变，背后得磨多少个通宵？我看他眼下的乌青，就没消下去过。”
叶修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正好对上龙影的目光，他愣了一下，随即微微点头，又低下头去，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沿敲着，那节奏不快不慢，是他在训练时计算缩圈时间差的习惯。龙雷看着他清瘦的侧脸，想起他刚入队时，对着战术地图熬红的眼，那阵子叶修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饭都是扒拉两口就往训练室跑，确实没少掉秤，下巴尖都出来了。
“苏沐橙那丫头，”龙影的目光又转向正给唐柔夹菜的苏沐橙，女孩的动作轻柔，像春风拂过麦田，“自由位玩得活，像田埂上的风，哪有空隙往哪钻。上次看你们训练赛录像，她绕后那波，从麦田里匍匐过去，时机掐得那叫一个准，跟算好了似的。”
他端起酒杯抿了口，酒液的辛辣在舌尖散开，又接着说：“可她以前是枪炮师啊，讲究的是精准输出，架在一个点上能把敌人压得抬不起头。现在当自由位，得练着见缝插针的灵活，得会看队友的走位，得知道什么时候该补枪，什么时候该断后，什么时候该悄悄绕过去给敌人来一下。这手上的茧子，怕是换了个地方长吧？”
龙雷想起苏沐橙的手，那双手纤细，指尖却有层薄茧，是在手机屏幕上反复滑动、点击磨出来的。比她在荣耀里握鼠标时的茧子更细碎，分布得也更不均匀，虎口处、食指关节、拇指内侧，都有，摸上去糙糙的，却透着股韧劲。有次训练间隙，他看见苏沐橙往指尖抹护手霜，那管护手霜早就挤得扁扁的，显然用了很久。
“还有唐柔，”龙影的声音添了点劲，像犁地时碰到硬土块，加重了力道，“突击位冲得猛，像头小豹子，见了敌人眼睛都发亮。上次你们打城战，她从三楼翻下去，落地就秒了两个人，那反应速度，快得让人眨眼都来不及。”
他看向唐柔，女孩刚放下碗，正活动着手指，指关节因为反复压枪有些发红，她下意识地往手心哈了口气，搓了搓。“可她以前玩战斗法师，讲究的是连招衔接，技能放得准，衔接得快，就能赢。现在当突击位，得练秒趴、急停、贴脸枪，这些都是硬碰硬的活儿，半点虚的来不了。”龙影的语气里带着点疼惜，“多少次在靶场练到手指抽筋，我在窗外都看见过，灯亮到后半夜，那不是熬，是憋着股劲，不想让人说‘荣耀过来的不行’。”
龙雷的心轻轻抽了一下。他确实见过唐柔练到极致的样子，有次凌晨三点去训练室拿东西，看见她还趴在桌上，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靶场界面，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显然是累得睡着了。他没叫醒她，只是给她披了件外套，第二天那外套上还沾着淡淡的汗味。
“魏琛的架枪位，”龙影的目光移到魏琛身上，老人正用袖口擦着眼镜，镜片上沾着点肉汤的油星，“稳得能钉在地上，架起枪来，跟老树根扎在土里似的，纹丝不动。上次沙漠图，他在山头架了十分钟，就等对面那个狙击手露头，那耐心，一般人真没有。”
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可他以前玩术士，靠的是控场阴人，放个陷阱，躲在暗处等敌人上钩，讲究的是‘四两拨千斤’。现在当架枪位，得端着倍镜一动不动盯半天，胳膊酸了不能动，眼睛涩了不能眨，就为了那一瞬间的开枪机会。我听说他老花镜都换了两副，不也是硬扛？怕看不清倍镜里的人，耽误了事儿。”
龙雷想起魏琛的眼镜，一副是普通的老花镜，一副是加了度数的防蓝光眼镜，训练时就戴后者，镜片厚厚的，压得鼻梁上都有了浅浅的印子。有次魏琛跟他说：“老板，你说我这老眼昏花的，别到时候关键一枪打歪了，拖累大家。”语气里带着点自嘲，眼里却藏着股不服输的劲。
“伍晨这替补，”龙影最后看向默默扒饭的伍晨，男孩吃得很安静，嘴角沾了点米粒，像颗刚灌浆的谷粒，“话不多，可心里有数。那本记满了队友习惯的笔记本，我翻了翻，比我种稻子的账本还详细——谁喜欢用什么枪，谁压枪时习惯往哪偏，谁决赛圈爱往哪个方向跑，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的声音放轻了些，像怕惊扰了什么：“他以前管工会，是发号施令的，现在当替补，得跟着全队的节奏走，主力练什么，他就练什么，主力休息了，他还得加练，就为了万一上场时，能跟大家无缝衔接。这委屈，不是谁都能受的，可他没说过一句，就闷头练，这股踏实劲儿，难得。”
伍晨似乎听到了什么，抬起头，脸上还带着点腼腆，飞快地笑了笑，又低下头去，把碗里的最后一口汤喝了。龙雷看着他桌角的笔记本，那本子的封面早就磨掉了皮，边角卷得像朵花，里面的字迹密密麻麻，有的地方还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标注，显然翻了无数遍。
“这些孩子，”龙影放下酒杯，杯底在桌面上磕出轻响，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里，“放着熟悉的赛场不待，放着现成的名气不顾，跟着你闯和平精英这新地界，图的啥？”
他看着龙雷的眼睛，目光沉沉的，像浸了水的棉絮，带着重量：“不就图你这有奔头，信你能带着他们打出个样儿来？不就图你们这战队虽然新，却像家人一样，能互相撑着？”
灶膛里的柴烧得差不多了，火苗渐渐弱下去，屋里的光线也暗了几分。龙影往灶里添了根粗柴，火光重新亮起来，映得他脸上的纹路更清晰了：“雷子，得好好疼惜着。”
这五个字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别让他们的劲白使，汗白流。训练别太狠，得让他们歇歇；生活上多照看，别让他们受委屈；赛场上多鼓励，别让他们心冷。”
他拍了拍龙雷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传过来，带着庄稼人特有的粗糙和温暖：“这五个人，凑在一起是把好刀，锋利，也得好好护着，磨着，让它能劈开路子，也能守得住家。等将来你们真站在pEL的舞台上，这些日子熬的夜、受的苦，都能变成光。”
龙雷没说话，只是拿起筷子，往每个人碗里添了块排骨，排骨上的肉炖得烂烂的，冒着热气，腾起的白雾模糊了他眼里的光。他能感觉到父亲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里有期待，有信任，还有点“我把稻子交给你了，得种好”的嘱托。
灶上的水壶又开始“呜呜”叫，声音越来越响，像在应和着老人的话，也像在催着这桌人，往更远的地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