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冰棱垂得老长,像把把倒悬的水晶刀,将晨光折射成碎金。刘海中揣着手站在院门口,看着送煤的马车进了西跨院,喉结狠狠滚了滚——昨儿包饺子时满院的香气,隔着两道墙都往他鼻子里钻,偏他屋里冷锅冷灶,连口热汤都没有。这股子憋闷,混着连日来的积火,在他心里烧得噼啪作响。
“刘组长,这是今冬最后一批煤了,按单子该给您家留两吨。”送煤的师傅吆喝着,手里的账本翻得哗哗响。刘海中猛地抬眼,声音像淬了冰:“先别卸!我看院里的煤够不够分——有些人不是能耐吗?不是总爱帮衬这个接济那个?我倒要看看,没了煤,他那热乎心肠还能不能烧得起来。”
师傅愣了愣,挠挠头:“可这单子上……”
“单子我改!”刘海中从怀里掏出居民小组的登记本,红笔在“何大清”那栏狠狠划了道杠,“他家煤票作废!上个月他替秦淮茹家领的那半吨,也得扣回来——占公家便宜,没这规矩!”
北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他却觉得痛快,仿佛这一划,就把昨儿饺子的香气、众人的笑声全划没了。
这事没半个时辰就传到了西跨院。何大清正蹲在灶前引火,手里的火柴划了三根都没着,听见叶辰喘着气跑进来报信,手里的火柴“啪”地掉在地上。
“他敢!”老人猛地起身,膝盖在灶台上磕出闷响,也顾不上揉,抄起墙角的拐杖就往外走。周铁山一把拉住他,眉头拧成个疙瘩:“您跟他置这气干啥?他就是见不得您得人心。”
“见不得?”何大清的拐杖在地上戳得咚咚响,“他这是拿规矩当刀子!我替淮茹领煤,是她男人刚寄来的票,我不过搭了把手跑腿!他倒好,红口白牙就敢改账——这不是欺负人吗?”
院里的人都围了过来。秦淮茹抱着刚满周岁的槐花,眼圈红得像浸了血:“都怪我,要不是我……”傻柱在旁攥紧了拳头,要往院外冲,被一大爷死死拽住:“你去了不是添乱?”
正乱着,刘海中倒自己找上门了。他背着手站在院门口,登记本在手里翻得哗哗响,像拿着尚方宝剑:“何大清,按规定,代领物资得有书面凭证。你上个月替秦淮茹领煤,条子呢?拿不出来,就得把煤还回来。”
“我当是谁在背后鼓捣,原来是你这老小子。”何大清气得胡子直抖,“条子在淮茹抽屉里锁着!你要查,我现在就去拿!可你改我今冬的煤票——凭啥?”
“凭我是居民组长!”刘海中梗着脖子,“就凭你前天拦秦建军那事!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怼自院的人,就该罚!”
这话像往热油里泼了瓢水,院里顿时炸了锅。傻柱挣脱一大爷,指着刘海中鼻子骂:“放你娘的屁!秦建军那浑蛋欠揍,大清爷是为了护着淮茹嫂子!你眼瞎啊?”
“就是!”周铁山往前一步,胸口的肌肉鼓得像块铁,“上个月你家小子偷摸拿了厂里的铁丝,是谁帮你去跟保卫科说情?现在倒咬一口,良心让狗吃了?”
刘海中被骂得后退半步,却梗着脖子不肯服软:“我那是公私分明!你们少在这儿起哄!”他往登记本上又划了几笔,“何大清,三天内不把煤送回来,我就报街道——让上面查查你是不是占集体便宜!”
撂下这话,他转身就走,脚步却有些踉跄,像是怕被人拽住。刚拐过月亮门,就撞见买菜回来的三大爷。
“哟,刘组长这是……”三大爷眯着眼,算盘珠子在袖子里打得噼啪响。
刘海中没好气地搡了他一把:“查账!你少管闲事!”
三大爷踉跄着站稳,看着他的背影,又瞅瞅西跨院的方向,眼珠转得飞快。等刘海中走远了,他摸出个小本子,飞快地记着:“元月十二,刘海中针对何大清,扣煤两吨。推测——记恨包饺子未被邀请。潜在影响:西跨院与中院结怨,或影响春季评比……”
西跨院里,何大清的气还没顺过来,秦淮茹却抹着眼泪进了屋,半晌抱出个布包,里面是整整齐齐的煤票和一张领煤条。“大爷,咱把煤还给他!咱不占这便宜!”
“还?”何大清指着院里的煤堆,“那是淮茹你男人省吃俭用寄回来的票!他刘海中说扣就扣,这口气我咽不下!”
“可……”秦淮茹咬着唇,“真报去街道,您老的名声……”
“名声?”何大清猛地将拐杖往地上一顿,震得冻土都松了块,“我何大清活了六十五年,靠的是手脚干净!他想泼脏水,我就站在太阳底下让他泼!”老人转身往屋里走,声音却亮得像挂在檐角的冰棱,“铁山,去,把我那箱旧物搬出来——我倒要让全院看看,我是不是占集体便宜的人!”
周铁山应着,刚要去搬,却被叶辰拉住。“大爷,别急。”叶辰往中院的方向瞥了眼,“他要耍横,咱就给他来个以退为进。”
半个时辰后,傻柱扛着半袋煤往中院去,见人就嚷嚷:“哎,都来看啊!大清爷说了,刘组长要煤,咱就给!不就是半吨煤吗?咱西跨院的人,不占这口舌便宜!”
这话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四合院。刘海中正坐在屋里喝茶,听见动静掀帘一看,差点把茶杯捏碎——傻柱把煤卸在他门口,还叉着腰喊:“刘组长,煤给您送来了!您数数,够不够?不够咱还有!就是别总拿规矩当幌子,寒了好心人的心!”
院里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三大爷挤在最前面,小本子记个不停。有人就说:“刘组长这做得是不地道,大清爷帮人领个煤咋了?”也有人附和:“就是,上次你家房顶漏了,还不是周铁山帮你修的?”
刘海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关门,傻柱却堵在门口:“咋不数了?是不是不够啊?不够我再去扛!”
“滚!”刘海中终于忍不住吼了一声,猛地关上门,门闩差点震断。
屋里,他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胸口像被巨石压着。他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占着理——按规矩办事,有错吗?可为什么所有人都向着何大清?连空气里,都飘着西跨院饺子的香气,衬得他这屋冷得像冰窖。
傍晚时,三大爷端着碗稀粥过来,坐在门槛上叹着气:“老刘啊,你这步棋走臭了。”他用筷子指了指西跨院,“你看人家——煤还了,理占了,名声还更响了。你呢?占了半吨煤,却把全院的人心都丢了。”
刘海中猛地抬头,眼里红血丝爬了满眶。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刚当组长那会儿,何大清还在饭庄掌勺,有次他高烧不退,是何大清背着他跑了三里地找大夫,那后背暖得像团火。后来他总说要报答,何大清就笑:“邻里邻居的,说这些干啥。”
原来有些暖,早就刻在日子里了。他却被嫉妒蒙了眼,非要用规矩这把刀,把那点暖剜出来,结果溅得自己满身血。
夜里,雪又下了起来。刘海中悄悄起身,将那半吨煤分装成小袋,趁着夜色往各家门口送。送到西跨院时,他看见何大清屋里还亮着灯,窗纸上映着老人缝补衣服的影子。他放下煤袋,往回走,雪落在肩头,竟不觉得冷了。
第二天一早,何大清开门看见煤袋,愣了愣,随即笑了。周铁山挠挠头:“这……是刘海中送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何大清拎起煤袋,往中院走,“走,咱也请他尝尝刚熬的腊八粥。”
晨光里,两个老人的身影在雪地上慢慢靠近,像两团暖烘烘的炭火,把冰棱都映得化了些。檐角的冰棱滴答作响,像是在数着——日子嘛,总有磕磕绊绊,可那点热乎气,从来灭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