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口的老槐树下突然炸开一声吼,惊得枝头麻雀扑棱棱飞了半条街。
“王二赖!你给我站住!”
张翠翠拎着根擀面杖从杂货铺里冲出来,粗布褂子的袖子捋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上面还沾着点面粉。她脚踩一双解放鞋,追得前面那瘦猴似的男人直踉跄,手里的布包都甩飞了,里面的肥皂滚了一地。
“翠翠姐!误会!真是误会!”王二赖一边跑一边回头喊,裤腿上还沾着刚蹭的墙灰,“那肥皂我就是拿错了,不是故意要偷!”
“拿错?”张翠翠步子迈得又大又稳,擀面杖在手里转得跟风车似的,“拿错能把供销社的价签撕了?拿错能揣怀里捂得发烫?我看你是皮又痒了,上回断你两根肋骨还没长结实是吧!”
这话一出,胡同里正在纳鞋底的大妈们齐刷刷抬头,眼神里全是“有好戏看”的兴奋。李婶往嘴里塞了颗瓜子,慢悠悠道:“得,王二赖这小子又撞枪口上了,这回怕是得躺半个月。”
张翠翠是谁?这胡同里就没没人不知道她的厉害。三十出头,原是纺织厂的女工,后来厂子效益不好下了岗,就开了这家杂货铺。人高马大,嗓门亮,力气比一般男人还足,最见不得偷鸡摸狗的勾当。前阵子有个惯偷翻墙进她家后院偷鸡,被她逮着正着,硬生生扛着扔进了派出所,那小偷胳膊上还留着她掐出来的紫印子,见了她就绕道走。
眼看要被追上,王二赖急得往胡同深处钻,拐进了堆满杂物的死胡同。他背靠着斑驳的砖墙,看着张翠翠堵在巷口,脸都白了:“翠翠姐,我真知道错了!这肥皂我赔,十倍赔!不,二十倍!”
张翠翠停下脚步,把擀面杖往手心一磕,“咚”的一声,震得王二赖腿肚子直打颤。“二十倍?你当我开银行的?”她往前走两步,阴影罩住王二赖,“上回你偷刘大爷的三轮车,说赔三百,到现在一分没给;前儿摸走赵寡妇的鸡蛋,还说要娶人家当媳妇抵债,结果把人新买的铝锅都扛走了——我看你是把‘不要脸’三个字刻脑门上了。”
王二赖眼珠一转,突然往地上一躺,抱着张翠翠的腿就哭:“翠翠姐我错了!我娘病着,弟弟还在上学,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我也是没办法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看着倒有几分可怜。
周围看热闹的人里有人心软了:“要不就算了吧,看他也挺难的。”
张翠翠却眼皮都没眨,抬脚往他胳膊上一踩,力道不大却带着股狠劲:“难?谁不难?刘大爷守着废品站,腿不利索还天天捡瓶子,也没见他偷东西;赵寡妇带着俩娃,凌晨三点就去菜市场批菜,照样活得堂堂正正。你难?我看你是懒!是坏!”
她这一脚踩得王二赖嗷嗷叫,却不敢挣扎——他知道张翠翠的规矩,你越装可怜她越气,真要是耍横,反倒可能让她消点火。
“起来!”张翠翠松开脚,擀面杖指着胡同口,“把肥皂捡回来,跟我去供销社赔礼道歉,再把欠刘大爷和赵寡妇的钱都认了,写欠条按手印。不然我今儿就打断你另一条肋骨,送你去派出所蹲半个月,让你娘和你弟来给你送牢饭!”
王二赖哪敢不听,连滚带爬地去捡肥皂,手被碎玻璃划了道口子也顾不上疼。张翠翠拎着擀面杖跟在后面,跟押犯人似的往供销社走,路过杂货铺时,她回头冲趴在柜台后偷看的儿子喊:“柱子,看好店,娘去去就回!”
“知道了娘!”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探出头,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糖,冲王二赖做了个鬼脸。
供销社里,张翠翠把王二赖往柜台上一推:“李主任,人给你带回来了,该咋罚咋罚。他偷的肥皂在这儿,另外他欠胡同里几家的钱,我让他写了欠条,您做个见证。”
李主任看着哆哆嗦嗦的王二赖,又看了看一脸正气的张翠翠,忍不住笑:“还是你有办法治他。行,罚款我记下了,欠条我也收着,他要是敢赖账,我直接找你。”
“没问题。”张翠翠拍了拍胸脯,声音洪亮,“在这胡同里,只要我张翠翠在,就容不得这种歪门邪道!”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吵嚷声。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推搡着卖菜的周婶:“你这破摊子挡着我车了!赶紧挪开,刮坏了我的进口轿车你赔得起吗?”
周婶急得直哭:“这是菜市场的临时摊位,我交了钱的……”
张翠翠一听就火了,拎着擀面杖就冲出去:“你谁啊?在这儿撒什么野!”
那男人转过头,脖子上的金链子晃得人眼晕:“你谁啊?敢管老子的事?知道我爹是谁吗?”
“我管你爹是天王老子!”张翠翠把擀面杖往地上一顿,水泥地都震出个浅坑,“周婶在这儿摆摊合规合法,你凭啥推她?车刮了?我看你这车也不怎么样,刮了我赔!但你要是再动周婶一根手指头,我让你这车直接报废在这儿!”
她眼神瞪得像铜铃,浑身的气势把那男人吓得往后缩了缩。周围的小贩们见状都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帮腔:“就是!人家周婶容易吗?”“仗着有俩破钱就欺负人!”
那男人看看张翠翠手里的擀面杖,又看看周围怒目圆睁的人群,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骂了句“疯子”,灰溜溜地开车走了。
周婶拉着张翠翠的手,眼泪直流:“翠翠啊,多亏了你……”
“谢啥!”张翠翠抹了把汗,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咱小老百姓过日子,就得抱团儿!谁想欺负人,先问问我这擀面杖答不答应!”
夕阳西下时,张翠翠回到杂货铺,柱子举着个烤红薯跑过来:“娘,周婶送的,可甜了!”
她接过红薯,掰了一半塞进嘴里,热气糊了满脸,却笑得比红薯还甜。胡同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杂货铺的灯亮着,映着“诚信杂货铺”的木牌,在晚风里轻轻摇晃。有晚归的邻居路过,隔着窗户喊:“翠翠,今儿进的酱油够不?我打一瓶!”
“够!进来拿!”张翠翠的大嗓门在胡同里回荡,惊得枝头最后几只麻雀也安了心,缩在窝里不吭声了。
没人知道,刚才那个凶巴巴的张翠翠,此刻正温柔地帮儿子剥着橘子;也没人知道,她抽屉里锁着张纺织厂的先进工作者奖状,那是她下岗后唯一没舍得扔的东西。她总说:“日子再难,也得站得直、走得正,不然咋对得起自个儿的良心?”
这话像根定海神针,稳稳扎在胡同每个人心里。有张翠翠在,就像有座踏实的靠山,再横的茬也得绕着走,再难的日子,也能过得热热闹闹、亮亮堂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