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透过四合院的老槐树,在青石板上筛下细碎的金斑。娄晓娥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件刚织好的米白色线衣,针脚细密得像春雨落在田埂上。线衣的领口处,她悄悄绣了朵极小的兰草,藏在针脚里,不细看几乎发现不了——那是叶辰名字里“辰”字的谐音,也是她藏了许久的心思。
“娄姐,叶大哥在菜地里翻土呢,说要种冬菠菜。”槐花蹦蹦跳跳地跑进来,辫子上的红头绳晃得人眼晕,“他让我问你,上次给你搭的煤棚够不够宽,要是嫌小,他今天就给你加宽点。”
娄晓娥的指尖在兰草绣样上顿了顿,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漫到心口,像被晒暖的棉絮裹住了。她把线衣叠得整整齐齐,放进竹篮里,又往篮里塞了两个刚蒸的糖包:“你跟他说,不用加宽,正好够用。这糖包你拿去给他,让他歇着吃。”
“哎!”槐花接过篮子,又回头眨眨眼,“娄姐,你绣的花真好看,叶大哥肯定喜欢。”
娄晓娥的脸“腾”地红了,像被秋阳晒过的苹果,嗔道:“小孩子家懂什么,快去吧。”
看着槐花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后,她才走到镜前。镜子是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边缘缺了块瓷,却能映出她微红的脸颊。她拢了拢鬓角的碎发,想起昨天叶辰帮她修煤棚时的样子——他挽着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额角的汗珠子滚到下巴,滴在煤棚的木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她递毛巾过去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腕,两人都像被烫了似的缩回手,空气里都飘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热。
菜地里,叶辰正抡着锄头翻土,深秋的泥土带着凉意,却被他翻得松软。傻柱蹲在旁边的垄沟里,一边捡石头一边嘟囔:“我说你这几天咋总往娄丫头那边跑,又是搭棚又是送布的,是不是动心思了?”
叶辰的锄头顿了一下,带起的泥土撒在鞋面上:“别瞎说,她一个人过日子不容易,搭把手是应该的。”
“应该?”傻柱嗤笑一声,“那你咋不给三大爷搭个鸡窝?他那鸡天天半夜叫,吵得人睡不着。”
提到三大爷阎埠贵,叶辰也笑了。院里谁不知道阎老抠的名号?上次互助组分白菜,他硬是拿着秤杆子称了三遍,就为多要半两;傻柱给他送了碗红烧肉,他转头就把傻柱借他的斧头藏起来,说“肉钱抵斧头钱,两清”。
“他?”叶辰直起身捶了捶腰,“上次我看见他往鸡窝里塞棉絮,说是冬天鸡下蛋怕冷,其实是想让鸡多下两个蛋,好拿去换酒喝。我要是给他搭鸡窝,他能跟我算木料钱、钉子钱,最后还得让我赔他两个鸡蛋的损耗。”
两人正说着,槐花提着竹篮跑过来,把糖包往叶辰手里塞:“叶大哥,娄姐给你做的,甜的!”
叶辰接过糖包,还带着温热的气,掰开一个,里面的红糖馅流出来,甜香漫了一地。他往嘴里塞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裹着暖意,从舌尖淌到心里。
“娄姐还让我给你这个。”槐花把叠好的线衣递过来,“她说天冷了,让你穿上暖和。”
叶辰展开线衣,米白色的线在秋阳下泛着柔和的光,领口处那朵小小的兰草撞进眼里,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认得这兰草,去年在山里采药时,娄晓娥说过,这草叫“辰兰”,是她母亲生前最喜欢的。
“她……她说啥了吗?”叶辰的声音有点发紧,指尖捏着线衣的边角,兰草的绣样硌着掌心,却不觉得扎。
“没说啥,就让你赶紧穿上,别冻着。”槐花歪着头看他,“叶大哥,你脸咋红了?”
“热的。”叶辰把线衣叠好塞进怀里,转身往娄晓娥家走,“我去跟她说声谢谢。”
傻柱在后面喊:“哎!菠菜还没种呢!”
“你先种着,我去去就回!”叶辰的声音已经远了。
傻柱看着他的背影,摸着后脑勺笑了:“这小子,还说没心思。”
娄晓娥正在院里晒萝卜干,听见脚步声,手一抖,竹匾里的萝卜干撒了一地。她慌忙去捡,却被走过来的叶辰按住了手。
“我来吧。”他蹲下身,帮她把萝卜干捡回匾里,两人的手时不时碰到一起,像有小电流窜过。
“线衣……我很喜欢,谢谢你。”叶辰的声音有点低,不敢看她的眼睛。
娄晓娥的指尖绞着围裙,声音细得像蚊子哼:“你不嫌弃就好。”她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叶辰,我知道我……我配不上你,你是厂里的正式工,我是……”
“别胡说。”叶辰打断她,抬头望进她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点怯意的眼睛,此刻亮得像盛着星光,“你很好,善良又能干,比院里谁都好。”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娄晓娥的心湖,荡开圈圈涟漪。她的眼圈忽然红了,这些年受的委屈、旁人的白眼、一个人的艰难,好像都在这一刻被这句话抚平了。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点哽咽:“那……那你要是不嫌弃我,以后……以后我给你做饭、缝衣裳,行吗?”
这已经是她能说出口的最直白的话了,像把藏了许久的钥匙,终于敢递到他面前。
叶辰的心跳得更快了,他看着她泛红的眼角,看着她手里还攥着的萝卜干,忽然觉得这深秋的院子暖得像春天。他刚想开口,却听见院门口传来“咳咳”的咳嗽声——三大爷阎埠贵背着手站在那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竹匾里的萝卜干。
“哟,小叶也在啊。”阎埠贵踱着步走进来,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萝卜干上,“这萝卜干晒得不错,够脆。娄丫头,你这手艺好,回头给我也晒点,我用两斤红薯干跟你换,保证不亏你。”
娄晓娥的脸瞬间白了,刚鼓起的勇气像被戳破的气球,蔫了下去。叶辰皱了皱眉:“三大爷,娄姐自己晒着过冬的,不够换。”
“咋不够?”阎埠贵指着竹匾,“这起码有五斤,换我两斤红薯干,她还赚三斤呢。”他算盘打得噼啪响,“再说了,邻里邻居的,互相帮衬是应该的,你说是吧,小叶?”
“帮衬也不是这么算的。”叶辰站起身,挡在娄晓娥面前,“三大爷要是想吃萝卜干,我明天去公社给你买两斤,不用换。”
阎埠贵的眼睛亮了:“那敢情好!不过不用买,我看娄丫头这就挺好,我拿秤来称称,多退少补……”说着就要回家取秤。
“三大爷!”叶辰的声音沉了下来,“您要是再这样算计娄姐,往后互助组的账我就不让您管了。”
这话戳中了阎埠贵的软肋,他最看重的就是管账的权力,能借着记账的由头多捞点好处。他讪讪地停住脚:“我就是说着玩,小叶你别当真。”他又看了眼萝卜干,咽了咽口水,转身走了,嘴里还嘟囔着,“真是的,晒这么多也吃不完……”
看着他的背影,娄晓娥松了口气,刚才没说出口的话像堵在喉咙里,又酸又涩。
“别理他,就那样的人。”叶辰帮她把最后一把萝卜干捡起来,“刚才你说的话……”
娄晓娥的脸又红了,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布鞋:“我……我没说啥。”
叶辰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忽然笑了。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他昨天去供销社买的发卡,上面镶着颗小小的红珠子:“给你的,上次看你梳头总掉碎发。”
娄晓娥接过发卡,指尖碰到他的手,这次没缩回去。她抬起头,望进他的眼睛,那里映着她的影子,清晰又温暖。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泪意,却比任何话语都响亮。
秋阳越发明媚,照在萝卜干上,泛着琥珀色的光。远处传来三大爷跟二大爷讨价还价的声音——他想借二大爷的秤用用,被二大爷骂了句“抠搜鬼”。叶辰和娄晓娥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笑声像落在心湖上的阳光,暖得让人踏实。
有些话不用说出口,就像这深秋的萝卜干,慢慢晒着,自然会透出甜来。而阎老抠的算计,不过是这院里烟火气的一部分,吵吵闹闹,却也让这日子更真实、更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