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二十二日，汴京再降鹅毛大雪。
街边卖糍糕的摊贩忙不迭支起布篷，孩童仰起脸，伸起小手，满脸惊喜地接住初落的雪花。
空气里，煎蛤蜊、螃蟹，盐豉汤的香气混着雪沫翻飞。
在这片蒸腾的烟火气中，汤府的侧门被人撞开，一个青衫男子自门内滚出，胸口涌出的鲜血流了一地。
片片雪花落在其上，瞬间融为一体。
“救命！救救我！”那男子嘶喊着。
恰有小贩推车路过，本以为是富贵人家打发穷亲戚。
结果余光不经意地一瞥，却见侧门内，汤府管事手持一把染血匕首；
而跌出门外的青衫男子正竭力向外爬，地上拖曳出一道怵目惊心的血痕。
“杀人了！”
语破长空，惊醒了街头的摊贩，也惊醒了怔立原地的汤府管事。
“当啷”一声，染血的匕首坠地。
汴京百姓最是好事，人群瞬间围了过来。
林知夏放出怀中皇城司的信号弹，旋即挤进人群。
看着蒋云逸胸口溢出的鲜血，她立即脱下自己的披风，捂住伤口止血。
“旁边有医馆！”人群中有人高喊。
话音未落，已有察子应声行动，片刻后便抓着医者越过人群，落在林知夏跟前。
大夫见伤者身前有几处出血点，直接剪开伤者的衣服。
寒风卷动飞雪，蒋云逸肚脐上三处伤口，以及因严寒而瑟缩的皮肤，赤裸裸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嘶——”四周霎时一片抽气声。
汤府管事已被察子押了回来，对上林知夏审视的目光，立即跪了下来。
“不是我！是他自己......他突然拿出刀，捅了自己！”
围观者皆露鄙夷之色，这种骗小孩的鬼话，竟也说得出口。
此时蒋云逸已陷入昏迷。
大批皇城司士兵赶到，林知夏命其先将汤府控制起来。
随即指挥兵士将伤者火速送往医馆。
当人群被遣散，汤府的当家主母贺氏终于现身。
“阁下就是那位声名鹊起的皇城司女官？”
贺氏作为三品诰命夫人，纵使面对皇城司，也自有一份傲然底气。
林知夏微微抬眼，看了对方一眼，将手中的凶器递到对方面前。
“夫人谬赞，还请辨别一下，这可是贵府之物？”
凶器的刀柄上赫然刻着一个“汤”字！
贺氏微蹙眉头，避而不答，只道：
“此事乃我汤府家事，伤者乃外子门生，二人争执推搡，失手误伤罢了，绝非蓄意伤人。
诸多事宜，待蒋云逸苏醒后再行商议报官不迟。”
她接着补充，汤府下人已报，蒋云逸血已止住，那三处伤口都不在要害，汤府会负责到底。
这番话，显然是想将事态圈定为私怨，拒绝官府插手。
他们本就没有报案，是林知夏来得巧了。
“夫人觉得，在下为何来得这般及时？”林知夏神色一凛，“蒋云逸牵涉一桩大案，发生在他身上的事，非一句‘私怨’便能撇清！”
贺氏面色骤沉，还欲争辩，却闻街头传来疾步声。
一群身着玄色皂衣、手持铁棍的开封府衙役已赶至近前，为首正是宋大与林知行。
汤府地处内城，距离开封府衙本就不远。
“大人！”
宋大见到林知夏，率先恭敬行礼。
“樊老来了吗？”林知夏摆摆手，急问道。
“正在医馆勘验伤者情况，稍后便到。”
刚刚忙着救人，林知夏没来得及查看蒋云逸身上的伤痕。
有樊老把关，必是无忧。
眼见众人置她于不顾，径自勘验现场，贺氏冷哼一声，拂袖回府。
“速去通知老爷！”她心中忐忑。
汤府早与这穷酸举子断了往来，昨日不知因何缘由，对方突然登门。
而夫君竟将他留宿府中，这才酿出祸事，关键是她并不知其间内情。
林知夏看着门口喷溅型的血迹，让士兵将那位过路的小贩叫过来。
“小的刚推车到门口，就听到拉门的声音，接着那人从门口栽出来，在地上滚了一圈，身上全是血，冲我喊救命！
那个管事，拿着刀就站在那！”
小贩指着门槛后的血迹旁。
林知夏问：“当时，他持刀是何手势？”
说着，她递给对方一把刀。
小贩比划了一下：“跟切菜差不多，刀刃从虎口这边伸出来的，像这样，拇指和食指都没有翘。
我一喊，他就吓得扔掉刀就往院里跑！”
林知夏又问了几处细节，才让让衙役带其下去签字画押。
门槛外的血痕，从滴溅的形状到拖拽，未被踩踏。
汤府管事应是被吓到了，并没有出门查看蒋云逸的情况。
此时那人正哆嗦蹲在墙边，旁边有两名士兵看着。
而门槛内，院中血迹却有些分散，夹杂着死者与管事的脚印。
宋大道：“卑职去给汤府众人录口供。”
林知夏颔首，与林知行谨慎绕过血污步入院中。
她轻掩侧门，观察门背那几点喷射状血星。
昨夜林知夏一直待在皇城司，并未回江府。
林知行本想询问，可看到院内窥探的汤府下人，又按捺下去，只好奇地随妹妹目光巡视四周。
暗处盯梢的丫鬟则匆忙奔向后院禀报贺氏。
“夫人，那女官来头不小，开封府的人都听她调遣！这会那捕头已经往内院来了。”
贺氏沉着脸：“老爷那边再去催一催，让他们先等着。”
“可是......”
“怎么，三品大官的府邸，是他们说闯就能闯的！”
宋大在正厅碰了软钉子，汤府只推说午膳在即，上下人等皆不得闲，奉上名贵的径山茶请他“稍坐”。
宋大闻着那茶香，这等名茶招呼他一个捕头，他哪敢说怠慢，只得返回侧门。
此时林知夏正蹲在地上，同林知行探讨着血迹辨识方法。
“凡案发之处，血痕之形、分布、大小和指向，皆可推断案发时凶手的行为，以及受害者与加害者的位置和案发过程。”
林知夏招手，士兵将那个面色惨白的管事带了过来。
那人两袖与前襟尽染暗红。
“把手伸出来。”林知夏道。
“大人，小的真没杀他！小的就是送他出府.....”
管事急辩，见官爷神情转冷，才停住话头，慌忙高举双手，十个手指大大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