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吕不韦陪同王孙异人,告别秦王后,径直前往咸阳。早有人将此消息告知太子安国君。安国君对华阳夫人说:“我们的儿子回来了!” 夫人便与安国君一同坐在中堂等待。吕不韦对异人说:“华阳夫人是楚国人,殿下既然已做了她的儿子,需身着楚国服饰前去拜见,以此表达您对她的依恋之情。” 异人听从了他的建议。当下异人更换好衣装,来到东宫。他先是拜见安国君,接着又拜夫人,哭着说道:“不孝儿长久未能见到双亲,无法侍奉赡养,希望双亲能饶恕孩儿不孝之罪!” 夫人见异人头戴楚国的南冠,脚穿豹皮制成的鞋子,身着短袍,束着革带,感到十分惊讶,问道:“你在邯郸,为何要效仿楚人的装束?” 异人跪拜禀告道:“不孝儿日夜思念慈母,所以特地制作了楚服,以表达我的思念之情。” 夫人听后十分高兴,说道:“我本就是楚人,理应将你当作亲生儿子!” 安国君也说:“我儿可改名为子楚。” 异人连忙拜谢。
安国君问子楚:“你是如何得以归来的?” 子楚便将赵王起初欲加害自己,以及吕不韦倾家荡产行贿等事,详细讲述了一遍。安国君随即召见吕不韦,对他表示慰劳:“若不是先生,我险些失去了这贤孝的儿子。如今我将东宫的二百顷俸田、一处宅邸以及五十镒黄金赐予你,暂且作为安身之资。待父王回国后,再为你加官晋爵。” 吕不韦谢恩后离去。子楚便在华阳夫人的宫中居住下来,暂且不表。
再说公孙干一直睡到天亮才酒醒,左右之人前来禀报:“秦王孙一家不知去向!” 公孙干派人去询问吕不韦,得到的回复是:“吕不韦也不在了。” 公孙干大惊,说道:“吕不韦说三日内起身,怎么半夜就走了?” 他随即前往南门询问。守城将军回答道:“吕不韦一家出城已经很久了,这可是奉了大夫您的命令啊。” 公孙干问:“其中有秦王孙异人吗?” 守城将军说:“只看到吕氏父子以及几个仆从,并没有王孙在其中。” 公孙干跺脚叹息道:“仆从之中,肯定有王孙,我竟中了商人的计谋!” 于是他上表赵王,说道:“臣公孙干监押不谨慎,致使质子异人逃脱,臣罪不可恕!” 说罢,便拔剑自刎而死。髯翁为此写诗感叹道:
监守晨昏要万全,只贪酒食与金钱;
醉乡回后王孙去,一剑须知悔九泉。
自从王孙逃回秦国,秦王攻打赵国愈发急切。赵国国君再次派遣使者请求魏国出兵救援。魏国的客将军新垣衍献计说:“秦国之所以急于围困赵国,是有缘故的。之前秦国与齐湣王争夺称帝之位,后来又放弃称帝。如今齐湣王已死,齐国愈发衰弱,只有秦国最为强盛,却还未正式称帝,其心中定然不满。如今秦国用兵不断,就是想称帝罢了。倘若赵国派遣使者尊秦国为帝,秦国必定会高兴地撤兵,这是以虚名避免实际的灾祸啊。” 魏王原本就害怕救援赵国,对新垣衍的计谋十分赞同。于是,魏王派遣新垣衍跟随赵国使者前往邯郸,将这番话奏明赵王。赵王与群臣商议此事是否可行,众人议论纷纷,始终没有定论,平原君此时方寸大乱,也毫无主见。
当时,有个齐国人叫鲁仲连,十二岁时,曾折服辩士田巴,当时的人都称他为 “千里驹”。田巴称赞道:“这简直就是飞兔,哪里只是千里驹而已!” 鲁仲连长大后,不屑于为官,只喜欢四处游历,专门为人排忧解难。那时,他恰好身处被围困的赵国之中,听闻魏国使者前来商议尊秦为帝之事,勃然大怒,于是求见平原君,问道:“路人说您打算尊秦为帝,有这回事吗?” 平原君说:“我如今就像惊弓之鸟,魂魄都已被吓丢了,哪里还敢谈论此事。这是魏王派将军新垣衍来赵国说的!” 鲁仲连说:“您可是天下闻名的贤公子,难道要听命于魏国的来客吗?如今新垣衍将军在哪里?我定要为您斥责他,让他回去!” 平原君便将此事告知新垣衍。新垣衍虽然早就听闻鲁仲连先生的大名,但深知他善于言辞辩论,担心他扰乱自己的计划,便推辞不愿相见。平原君极力劝说,最终邀请鲁仲连一同前往公馆,与新垣衍见面。
新垣衍抬眼打量鲁仲连,只见他神态清朗,气质不凡,飘飘然有神仙般的风度,不禁肃然起敬,说道:“我看先生的容貌,并非有求于平原君之人,为何长久待在这被围困的城中而不离去呢?” 鲁仲连说:“我并非有求于平原君,而是有一事请求将军。” 新垣衍问:“先生有何请求?” 鲁仲连说:“请求您帮助赵国,切勿尊秦为帝。” 新垣衍说:“先生打算如何帮助赵国?” 鲁仲连说:“我将让魏国和燕国帮助赵国,至于齐国和楚国,原本就已经在帮助赵国了。” 新垣衍笑着说:“燕国的情况我不清楚,至于魏国,我就是大梁人,先生又怎能让我帮助赵国呢?” 鲁仲连说:“那是因为魏国还没有看到秦国称帝的危害。倘若看到了,必定会帮助赵国!” 新垣衍问:“秦国称帝,有什么危害呢?” 鲁仲连说:“秦国是一个抛弃礼义、崇尚斩首之功的国家。它依仗强大,心怀欺诈,屠戮百姓。在它还是诸侯的时候,就已经如此,倘若肆无忌惮地称帝,只会更加暴虐。我宁愿投身东海而死,也不愿做它的百姓!难道魏国甘愿处于它的统治之下吗?” 新垣衍说:“魏国怎会甘愿处于它之下呢?这就好比仆人,十个人侍奉一个主人,难道是因为他们的智力不如主人吗?实在是畏惧罢了!” 鲁仲连说:“魏国将自己视为仆人吗?我会让秦王把魏王煮成肉酱!” 新垣衍听后很不高兴,说:“先生又怎能让秦王把魏王煮成肉酱呢?” 鲁仲连说:“从前,九侯、鄂侯、文王,是商纣王的三公。九侯有个女儿长得很美,献给了纣王。但这个女儿不喜欢淫乱之事,触怒了纣王,纣王杀了她,还把九侯剁成了肉酱。鄂侯进谏,也被纣王烹杀。文王听说后,暗自叹息,纣王又将他囚禁在羑里,险些丧命。难道三公的智力不如纣王吗?天子对诸侯行使权力,原本就是如此。秦国一旦称帝,必定会要求魏国入朝。一旦对魏国行使像对九侯、鄂侯那样的刑罚,谁能阻止呢?”
新垣衍沉思片刻,没有回答。鲁仲连又说:“不仅如此。秦国称帝后,必定会更换诸侯的大臣,罢黜他所厌恶的人,安插他所喜爱的人。还会让他的女儿和善于进谗言的姬妾,成为诸侯的妻妾,魏王又怎能安然无事呢?将军您又如何能保住自己的爵位和俸禄呢?” 新垣衍听后,连忙起身,再次行礼道谢:“先生真是天下少有的贤士!我这就回去回复我的国君,不敢再提尊秦为帝之事了。” 秦王听闻魏国使者前来商议尊秦为帝之事,十分高兴,便放缓了进攻的节奏等待消息。等到听说称帝的提议没有成功,魏国使者已经离去,不禁感叹道:“这围城中有能人,不可轻视!” 于是,秦王将军队撤退到汾水驻扎,并告诫王龁要用心做好准备。
再说新垣衍离去后,平原君又派人前往邺下向晋鄙求救,晋鄙以魏王的命令为由推辞。平原君于是写信责备信陵君无忌:“我之所以与您结为姻亲,是因为公子您高义,能够急人所难!如今邯郸眼看就要投降秦国,而魏国的救兵却迟迟不到,这难道符合我平日里对您的托付之意吗?如今您的姐姐担忧城池被攻破,日夜悲泣。公子您纵然不顾念我,难道也不顾念您的姐姐吗?” 信陵君收到信后,多次请求魏王下令让晋鄙进兵。魏王说:“赵国自己不肯尊秦为帝,却要依靠别人的力量来击退秦国吗?” 始终没有答应。信陵君又派宾客和辩士,用尽各种办法劝说,魏王依旧不为所动。信陵君说:“从道义上讲,我不能辜负平原君。我宁愿独自前往赵国,与他一同赴死!” 于是,他准备了一百多乘车马,邀约了所有宾客,打算直接进攻秦军,以解救平原君的危难,愿意跟随他的宾客有一千多人。
信陵君路过夷门时,前去与侯生辞别。侯生说:“公子请努力!我年事已高,不能跟随您一同前往,请勿见怪!” 信陵君多次看着侯生,希望他能说些什么,可侯生却再无他言。信陵君只好闷闷不乐地离开了。大约走了十几里路,信陵君心中暗自思量:“我对待侯生,自认为已经礼数周全。如今我前往秦军阵营,即将面临死亡,可侯生却没有一句半语为我出谋划策,也不阻拦我前行,实在奇怪!” 于是,他让宾客们停下来等候,独自驾车回去见侯生。宾客们都说:“侯生已是半死之人,明知他派不上用场,公子又何必回去见他!” 信陵君没有听从。
却说侯生站在门外,远远望见信陵君的车马,笑着说:“我就知道公子一定会回来。” 信陵君问:“为什么?” 侯生说:“公子对我十分优厚,如今公子前往生死未卜之地,而我却不送行,公子必定会怨恨我,所以我知道公子一定会回来。” 信陵君于是再次行礼,说道:“起初我怀疑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先生,以至于被先生抛弃,所以回来询问缘故。” 侯生说:“公子养客数十年,却没听说宾客们献出一条奇计,只是白白地与公子去触犯强大秦国的锋芒,这就如同把肉投给饿虎,有什么益处呢?” 信陵君说:“我也知道没有益处,但我与平原君交情深厚,从道义上讲,不能独自苟且偷生。先生有什么计策吗?” 侯生说:“公子暂且坐下,让我慢慢想办法。” 于是,侯生屏退旁人,私下问道:“听说如姬深得魏王宠幸,是真的吗?” 信陵君说:“是的。” 侯生又问:“我还听说如姬的父亲,当年被人杀害,如姬向魏王哭诉,想要报父仇,寻找仇人三年都没有结果,是公子派门客斩下仇人的头颅,献给了如姬。这件事是真的吗?” 信陵君说:“确实有此事。” 侯生说:“如姬感激公子的恩德,愿意为公子效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晋鄙的兵符,就在魏王的卧室里,只有如姬有能力偷到它。公子若开口向如姬请求,如姬必定会答应。公子拿到兵符,夺取晋鄙的军队,以此救援赵国、击退秦国,这可是如同五霸一般的功绩啊。” 信陵君听后,如梦初醒,再次行礼称谢。
于是,信陵君让宾客们先在郊外等候,自己独自驾车回到家中,派与自己相熟的内侍颜恩,将偷取兵符之事私下请求如姬帮忙。如姬说:“公子有令,即使让我赴汤蹈火,我又怎会推辞呢?” 当晚,魏王饮酒后酣睡,如姬趁机偷出虎符交给颜恩,颜恩又将虎符转交给信陵君。信陵君拿到兵符后,再次前往侯生处辞别。侯生说:“将领在外作战,君主的命令有时可以不接受。公子即便兵符相合,但晋鄙若不相信,或者以方便行事为由,再次向魏王请示,事情就难以成功了。我的门客朱亥,是天下少有的力士,公子可与他一同前往。晋鄙如果听从,那自然最好;如果不听从,就让朱亥杀了他。” 信陵君听后,不禁流下泪来。侯生问:“公子害怕了吗?” 信陵君说:“晋鄙是一位老将,并无罪过,倘若他不听从,就只能杀了他,我因此感到悲伤,并非害怕。”
于是,信陵君与侯生一同前往朱亥家中,说明了缘由。朱亥笑着说:“我只是一个市井屠夫,承蒙公子多次关照,之所以没有报答,是觉得小的礼节没什么用处。如今公子有急事,正是我效命的时候。” 侯生说:“从道义上讲,我应该跟随公子一同前往,但我年事已高,无法远行,就让我的魂魄护送公子吧!” 说完,便在车前自刎而死。信陵君十分悲痛,便重重赏赐了侯生的家人,让他们为侯生殡殓。自己不敢耽搁,随即与朱亥登车向北而去。髯仙为此写诗道:
魏王畏敌诚非勇,公子捐生亦可嗤!
食客三千无一用,侯生奇计仗如姬。
再说魏王在卧室中丢失了兵符,过了三天之后才发觉,心中十分惊讶奇怪。他盘问如姬,如姬只说不知道。于是,魏王派人在宫内四处搜寻,却毫无所获。接着,魏王让颜恩将在寝宫当值的宫娥和内侍逐一拷打。颜恩心中明白,只能假意审问,又折腾了一天。魏王忽然想到公子无忌,他多次苦苦劝自己下令让晋鄙进兵,而且他手下的宾客中,鸡鸣狗盗之徒众多,想必就是他所为。魏王派人召见信陵君,得到的回复是:“四五日前,信陵君已与一千多宾客、一百多乘车马出城,听说去救援赵国了。” 魏王大怒,派将军卫庆率领三千士兵,连夜去追赶信陵君。
再说邯郸城中的百姓,日夜盼望救兵,却始终没有等到,百姓们疲惫不堪,纷纷有出城投降的议论,赵王为此十分忧虑。传舍吏的儿子李同劝说平原君:“百姓们每日登上城墙守城,而您却安享富贵,谁会愿意为您尽力呢?您若能让夫人以下的家人,编入军队之中,分担劳作,将家中所有的财帛都散发给将士们,将士们身处危苦之中,更容易感恩,抗击秦军必定会更加卖力。” 平原君听从了他的建议。招募到三千敢死之士,让李同率领,趁着夜色用绳索吊着出城,偷袭秦营,杀死秦军一千多人。王龁大惊,也将军队后退三十里扎营。城中人心稍微安定下来。李同身受重伤,回城后死去。平原君悲痛万分,下令厚葬他。
话说信陵君无忌抵达邺下,见到晋鄙后说道:“大王见将军长期在外征战,风餐露宿,特派遣我前来接替您。” 随后让朱亥捧着虎符,交给晋鄙查验。晋鄙接过虎符,心里却犯起了嘀咕,暗自思忖:“魏王将十万大军托付给我,虽说我能力有限,但也从未有过战败的罪过。如今魏王没有只言片语的书信,公子却空手捧着虎符前来接替我,此事怎能轻易相信?” 于是,他对信陵君说:“公子暂且请稍作停留几日,待我把军队的人员名册整理好,再清楚地交付给您,如何?” 信陵君回应道:“邯郸危在旦夕,应当星夜赶去救援,怎能再耽搁片刻?” 晋鄙又说:“实不相瞒,这是军机大事,我还需要再次上奏请示魏王,才敢交出兵权。……” 话还没说完,朱亥厉声喝道:“元帅不遵从王命,这便是反叛!” 晋鄙刚问了一句:“你是什么人?” 只见朱亥从袖中掏出一个四十斤重的铁锤,朝着晋鄙的脑袋狠狠砸去,晋鄙顿时脑浆迸裂,当场气绝身亡。
信陵君手持虎符,对众将领说道:“魏王有令,派我接替晋鄙将军救援赵国,晋鄙不服从命令,如今已被处死。三军将士安心听从命令,不得轻举妄动!” 军营中顿时一片肃静。等到卫庆追到邺下时,信陵君已经杀死晋鄙,接管了军队。卫庆料想信陵君救赵的决心已无法改变,便打算告辞离去。信陵君说:“您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看我打败秦军之后,再回去向大王复命吧。” 卫庆无奈,只得先派人送密报回魏国,回复魏王,自己则留在了军中。
信陵君对三军进行了大规模犒赏,接着又下令:“父子都在军中的,父亲回家;兄弟都在军中的,兄长回家;是独子又没有兄弟的,回家奉养父母;有疾病的,留下就医治疗。” 当时,请求回家的人大约占了十分之二,信陵君由此得到了八万精兵。他整顿好队伍,申明了军法。信陵君亲自率领宾客,身先士卒,向秦营发起进攻。王龁没想到魏兵会突然杀到,仓促应战。魏兵士气高昂,奋勇向前,平原君也打开城门接应,双方展开了一场大战。王龁的军队损失了一半兵力,只得逃奔到汾水大营。秦王见势不妙,传令解围撤退。郑安平率领两万人在东门另设营地,被魏兵阻拦,无法撤回,他叹息道:“我原本就是魏国人!” 于是向魏国投降。春申君听说秦军已经解围,也率领军队班师回国。韩王趁机收复了上党。(这是秦昭襄王五十年,周赧王五十八年发生的事情。)
赵王亲自带着牛和酒前来慰劳军队,他向信陵君行再拜之礼,说道:“赵国能够失而复存,全靠公子的力量,自古以来的贤人,都比不上公子啊。” 平原君背着弩和箭,为信陵君在前面开路。信陵君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些居功自傲的神色。朱亥见状,上前说道:“别人对公子有恩德,公子不能忘记;公子对别人有恩德,公子却不可不忘记。公子假传王命,夺取晋鄙的军队来救赵国,对赵国来说虽然有功,但对魏国却并非无罪,公子怎么能自以为有功呢?” 信陵君听后,十分惭愧,说道:“无忌谨遵教诲!” 等进入邯郸城时,赵王亲自打扫宫室,迎接信陵君,以主人的礼节非常恭敬地招待他。赵王请信陵君从西边的台阶进入,信陵君谦让不敢以贵客自居,小心翼翼地沿着东边的台阶缓缓走上前去。赵王献上酒杯为信陵君祝寿,表彰他保全赵国的功绩。信陵君局促不安,谦逊地推辞说:“无忌对魏国有罪,对赵国无功。”
宴会结束后,信陵君回到馆舍。赵王对平原君说:“我本想把五座城邑封给魏公子,见公子如此谦让,我自觉惭愧,终究没能说出口。就把鄗邑作为公子的汤沐邑吧,麻烦你转告他。” 平原君传达了赵王的命令,信陵君推辞了多次,才敢接受。信陵君自知得罪了魏王,不敢回国,便把兵符交给将军卫庆,让他督兵回魏国,而自己则留在了赵国。他那些原本留在魏国的宾客,也纷纷离开魏国,投奔赵国,追随信陵君。赵王又想把一个大的城邑封给鲁仲连,鲁仲连坚决推辞,赵王又送给他千金,他也不接受,说:“与其富贵却屈从于他人,我宁愿贫贱但能自由自在。” 信陵君和平原君都极力挽留他。鲁仲连没有听从,潇洒地离开了,真是一位高洁之士啊!史臣为此称赞道:
卓哉鲁连,品高千载!不帝强秦,宁蹈东海。
排难辞荣,逍遥自在;视彼仪秦,相去十倍!
当时,赵国有一位处士叫毛公,隐居在赌徒之中;还有一位薛公,隐居在卖酒人家。信陵君早就听闻他们的贤名,派朱亥前去传信拜访,可两人都躲藏起来,不肯相见。忽然有一天,信陵君打听到了两人的行踪,得知毛公在薛公家里,他没乘车马,只让朱亥一人跟随,穿着便服,徒步前往,装作买酒的人,径直来到他们的住处,与二人相见。当时,两人正围坐在火炉边一起喝酒,信陵君直接走了进去,自报姓名,诉说自己一直以来对他们的倾慕之情。两人躲避不及,只好与信陵君相见,四人同席而坐,一起饮酒,尽情欢乐后才散去。从那以后,信陵君时常与毛公、薛公一同出游。
平原君听说了这件事,对他的夫人说:“以前我听说你弟弟是天下豪杰,在公子之中无人能比。如今他却整天和赌徒、卖酒的人一起出游,交往的都不是什么高尚的人,恐怕会损害他的名誉!” 夫人见到信陵君时,转述了平原君的这番话。信陵君说:“我一直以为平原君是个贤能之人,所以宁愿违抗魏王的命令,夺取兵权来救赵国。如今看来,平原君所交往的宾客,只不过是崇尚豪爽之举,并不寻求真正的贤士。我在魏国的时候,就常常听说赵国有毛公、薛公这样的贤人,一直遗憾没能与他们交往。如今能为他们效劳,我还担心他们看不上我,平原君却以此为羞耻,这怎么能算得上是喜好贤士呢?平原君不是贤能之人,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当天,信陵君就吩咐宾客收拾行装,准备前往其他国家。
平原君听说信陵君要收拾行装离开,大为吃惊,对夫人说:“我从未对令弟失礼,他为什么突然要离我而去?夫人知道其中的原因吗?” 夫人说:“我弟弟认为您不是贤能之人,所以不愿意留下来。” 接着,她转述了信陵君的话。平原君听后,掩面叹息道:“赵国有两位贤人,信陵君都知道,而我却不知道,我远远比不上信陵君啊!和他相比,我简直都不能算个人了。” 于是,平原君亲自来到信陵君的馆舍,摘下帽子,叩头谢罪,为自己失言而道歉。信陵君这才又留在了赵国。平原君门下的门客听说了这件事,大半都离开平原君,投奔信陵君。四方前来赵国游历的宾客,也都归附信陵君,平原君的名声渐渐被人们淡忘了。髯翁为此写诗道:
卖浆纵博岂嫌贫,公子豪华肯辱身。
可笑平原无远识,却将富贵压贤人!
再说魏王收到卫庆的密报,上面说:“公子无忌果然窃取了兵符,杀死了晋鄙,代领了他的军队,前往救援赵国,还把我留在军中,不让我回国。” 魏王十分愤怒,就想抓捕信陵君的家属,还打算把他在国内的宾客全部处死。如姬见状,赶忙跪地请求说:“这不是公子的罪过,是贱妾的罪过,我甘愿受万死之罚!” 魏王气得暴跳如雷,大声问道:“偷取兵符的人是你吗?” 如姬回答说:“我的父亲被人杀害,大王身为一国之主,没能为我报仇,而公子却能做到。我感激公子的深厚恩情,一直遗憾没有机会报答!如今看到公子因为思念姐姐的缘故,日夜哀伤哭泣,我于心不忍,所以擅自偷取虎符,让他调动晋鄙的军队,以达成他的心愿。我听说:‘看到家里人打架,要赶紧披散着头发、系好帽带前去救助。’赵国和魏国就如同一家人。大王忘记了往日的情义,而公子却奔赴同室之急。倘若有幸击退秦军,保全赵国,大王的威名就会远扬,仁义之声也会传遍四海,我就算粉身碎骨,又有什么遗憾呢?如果抓捕信陵君的家属,诛杀他的宾客,要是信陵君兵败,他甘愿服罪,可要是他得胜归来,又该如何处置他呢?”
魏王沉思了好一会儿,怒气才稍微平息了一些,问道:“你虽然偷了兵符,可必定有传递的人。” 如姬说:“传递兵符的人是颜恩。” 魏王命令左右把颜恩绑来,问道:“你怎么敢把兵符送给信陵君?” 颜恩说:“奴婢根本不知道什么兵符。” 如姬看着颜恩,暗示道:“之前我让你给信陵夫人送花胜,装花胜的盒子里就是兵符。” 颜恩领会了她的意思,大哭道:“夫人吩咐的事情,奴婢怎敢违抗?当时只说送花胜,盒子封得严严实实,奴婢哪里知道里面装的是兵符?今天真是冤枉死奴婢了!” 如姬也哭着说:“我有罪,理应独自承担,不要连累他人。” 魏王喝令把颜恩松绑,关进监狱,将如姬贬入冷宫,一面派人去打探信陵君作战的胜负消息,再做定夺。
大约过了两个多月,卫庆班师回朝,上缴了兵符,奏报说:“信陵君大败秦军,不敢回国,已经留在赵国都城,他还多次向大王致意,说‘改日再来领罪!’” 魏王询问交战的情况,卫庆详细地讲述了一遍,群臣都纷纷下拜,齐声祝贺,高呼 “万岁!” 魏王十分高兴,立刻让左右把如姬从冷宫召回,把颜恩从监狱放出,赦免了他们的罪过。如姬拜见谢恩后,上奏说:“救援赵国能够成功,让秦国畏惧大王的威严,赵国感激大王的恩德,这都是信陵君的功劳。信陵君是国家的长城,家族的栋梁,怎么能把他抛弃在别的国家呢?恳请大王派遣使者把他召回本国,一来可以保全骨肉亲情,二来可以彰显尊重贤能的大义。” 魏王说:“他能免罪就不错了,怎么能说是有功呢?” 只是吩咐:“信陵君名下应得的封邑俸禄,仍旧送到他府上,由他的家眷支取使用,不准他回国。” 从此,魏国和赵国都太平无事。
再说秦昭襄王兵败回到秦国,太子安国君带着王孙子楚到郊外迎接,一同上奏称赞吕不韦的贤能。秦王封吕不韦为客卿,赐予他千户食邑。秦王听说郑安平投降了魏国,十分愤怒,下令将郑安平的家族全部诛杀。郑安平是丞相应侯范睢举荐的,按照秦国的法律,凡是举荐的人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举荐人和被举荐的人要受到同样的处罚。郑安平投降了敌人,已经被灭族,范睢也应该连坐获罪。于是,范睢坐在草垫上,等待治罪。不知他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