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依娜听说蔡铃儿来了，兴冲冲来找她。
进了慕容景程的院子便听到图宏策在跟田香聊天。
“田香姑娘在忧虑什么？”图宏策问。
“图先生，你家二皇子真的想娶我们东家吗？”
田香咬咬牙，她印象里的慕容景程就是个纨绔公子，游戏人间，逢场作戏，又虚情假意。
图宏策笑笑，“二皇子重情重义，不然也不会对自己的侄女那般看重，如若要娶，便一定是真心实意，姑娘大可放心。”
田香怀疑地眨眨眼，未出格的姑娘到男子这里谈论自己的婚事，这关乎东家的名声，她不便再问，先前听到图宏策提起穆依娜，便顺着转移了话题：
“穆依娜要怎样？二皇子可有计划？”
图宏策笑笑，“自然，她是北夏的公主，公主的身份迟早是要还给穆依娜的。”
穆依娜先前听到“二皇子”还在纳闷他们说什么，再听到自己的名字，便不由自主顿住了脚步，再后来，她就彻底呆住了。
穆依娜不是她吗？
她是北夏的公主？
怎么会？！
怎么可能？！
自她记事，她就跟师傅在一起，她是陇安牧场里养马的小马倌，她是爹娘均已亡故只有小叔的孤儿，她怎么会是北夏的公主？！
怎么会……
她思绪混乱，完全没有了先前的兴奋，她突然不敢，或者不想见到小叔。
她扶着廊柱站了良久，才脚步踉跄着一点点退出院子，仍在与田香交谈的图宏策微不可察地向院门瞥去一眼，眼中闪过一抹不忍。
穆依娜很想快些回到自己的院子，她努力地加快脚步，却感觉使不上劲，仿佛一脚深一脚浅，无法平衡。
等她脚步虚浮地进了院子，小丫头也被惊了一跳，赶忙上来扶她，“小姐，您怎么了？”
穆依娜呆呆地在桌边坐下，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还在晃动的门帘，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初秋的傍晚，若隐若现的阳光显得有些冰冷，她盯了一会儿，便感觉身上也寒凉起来。
不自觉抱起双臂，她扭头看向小丫头，“备马车，我要去侯府找陆姐姐。”
“小姐？”小丫头从没见她这般神色不定，很是担心。
“快去！”穆依娜冷眼扫向她。
小丫头一凛，“那，那要告诉公子吗？”
慕容景程不让下人喊他老爷，说实在难听，大家都按着他的喜好，喊公子。
“让管家说，我们先走。”穆依娜说着，起身去扯了件外裳，跟在小丫头身后便出了院子。
两刻钟后，她们进了侯府。
彼时陆盛楠正在屋里绕圈，有种惶惶然坐不住的焦虑。
已经五日没有接到綦锋的家信，前线战事据说进入了胶着状态，但綦侯不回信是因为太忙，还是其他原因，老夫人也没打听出来。
听说穆依娜来了，陆盛楠向窗外望去一眼，天都快黑了，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刚撩了帘子迎出去，就见穆依娜瘪着嘴向她扑过来，“陆姐姐。”
陆盛楠伸了胳膊搂住她，歪着身子瞅她，“怎么了，这是？”
穆依娜搂着陆盛楠不说话，她来的路上就在想，蔡姐姐应当是知道的，那陆姐姐呢？
老半天，她才松开陆盛楠，“陆姐姐，你知道我的身份吗？”
陆盛楠心中咯噔一下，穆景程真是不靠谱，穆依娜才去他那里住了几日，他就露馅了。
她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略略蹙了眉，“什么身份？你听到什么了？”
“陆姐姐，你也知道，你们都瞒着我，都骗我！”
穆依娜猛得自陆盛楠身前退开，眼里是不可思议和愤怒，“陆姐姐，我那么相信你，你居然也骗我！”
陆盛楠赶忙去拉她，“依娜，你别急，没人故意要骗你、伤害你，我们都是为了保护你。”
穆依娜已经两眼是泪，“你们都在骗我，让我不知道自己是谁，这就叫保护我？！”
陆盛楠心头一酸，换做是她，应该也难以接受，过去的日子，瞬间被定义成了糊里糊涂、浑浑噩噩，这谁也受不了。
她上前一步，将抽泣的穆依娜搂进怀里，“不会的，怎么会一辈子，你小叔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的。”
穆依娜抖着肩膀哭，“陆姐姐，我怎么会是北夏的公主，怎么会呢？”
陆盛楠一愣，她倏地推起在自己怀里痛哭的穆依娜，“你说什么？什么北夏公主？”
穆依娜也糊涂了，她打着哭嗝，“我偷听到了田香姐姐跟图先生的谈话，他们说我是北夏的公主。”
她紧紧抿着唇，脸上尽是倔强和委屈，这个表情，与陆盛楠第一次看到她时一模一样。
“什么？！北夏公主？穆景程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啊！”她盯着穆依娜的小脸，狠狠咽了口口水。
穆依娜抬了手给自己擦泪，“陆姐姐，你也不知道吗？”
陆盛楠望着她愣愣摇头，她的脑子打了结，有点转不过弯，穆依娜如果是公主，那穆景程是谁？
总不可能是北夏皇帝吧？
不可能，据她所知，北夏的皇帝已近花甲之年。
那么就是皇子？
哪个皇子？
北夏有四位皇子，大皇子已经不在了，那么……二皇子！
他是北夏二皇子！
他编了个穆家的故事给她，原来他真正应该姓慕容！
陆盛楠深吸口气，“穆依娜，你小叔跟我说的不是这样，但是我判断，他应该也骗了我，我们一起找他去！”
陆盛楠狠狠咬牙，居然藏了这么大个秘密，可真是能耐！实在过分！
穆依娜吸着鼻子，抬手擦着泪，任她牵着往外去。
翠枝远远看到，快步过来问，“小姐，您要去哪儿？天都快黑了。”
“翠枝，去跟老夫人打声招呼，我有事去趟穆府，很快就回。”陆盛楠一手拉着穆依娜，一手提着裙子，走得飞快。
二人刚出了侯府，就见侯府门口并排停着两辆马车。
一辆小一些的，是刚跟着穆依娜过来的，另一辆更阔绰的，车门被人推开，慕容景程自车里跳下来。
他眸色深沉地向陆盛楠望来。
陆盛楠也在望着他，从她认识他，他就一副玩世不恭、游戏人家的懒散样子，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邪魅笑容。
即便现下的他沉静稳重得与印象中判若两人，她依旧无法相信他是北夏皇子。
太不可思议。
陆盛楠顿在原地，凝眉不语。
慕容景程却大步而来，到了近前，他向陆盛楠一揖到底，起身望着她的眼睛，不躲不闪，坦荡诚恳，“陆盛楠，对不住，情非得已，还请见谅。”
陆盛楠不由地退后两步，慕容景程突然这般恭谨认真，她好像不认识他了。
她眯了眯眼，不自觉扭头去看穆依娜，见她紧抿着唇，委屈得马上要哭出来一般。
不由便抬手拍着她的后背安慰，“不哭，你小叔一定也有难言之隐，无论如何，他最是关心疼惜你的。”
穆依娜想到那扎满了糖葫芦的扫把子，还有从前小叔每回来看她带来的好吃的和好玩的，鼻头便更酸了。
慕容景程安静站着，许久，他红着眼眶，“穆依娜，小叔没能救下你爹娘，又没能把你带回慕容家，小叔没用，你原谅小叔可好？”
穆依娜瘪着嘴，眼泪流了满脸，她使劲摇头，“不是小叔的错，不是的！”
她胡乱擦着脸上的泪，“小叔！”她哭着，投进了慕容景程的怀里。
慕容景程伸手，将她轻轻环住，许久才轻声安抚，“不能在侯府门前哭，我们回府，小叔把事情的始末讲给你。”
陆盛楠静静望着二人，思绪渐渐平复下来，没有了先前听得这个消息时的错愕，以及被慕容景程欺骗的愤怒。
眼前相拥的两人，让她想起慕容景程先前跟她讲的故事……应当只是身份不同，情节或许大差不差，她想到夏古娜和大皇子，套进了这样的身份和背景，她心底对他们的同情和怜悯便更加被放大。
慕容景程将穆依娜扶上了马车，他托着车门，回身向陆盛楠扯出个略显尴尬和歉意的笑，“对不住。”
陆盛楠终于彻底恢复了神思，她微笑对慕容景程俯身行礼，“二皇子，幸会。”
慕容景程见她如此冷静自持，皱眉打量她，“怪我？”
“不会，你当也有难言之隐。”陆盛楠肃了神色，“姓慕容应当比姓穆更加艰难。”
慕容景程一顿，他苦笑着点头，“如果可以选，我倒情愿姓穆。”
陆盛楠叹气，“好好跟穆依娜解释清楚，她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会理解你的良苦用心。”
慕容景程点头，临走，他转身，“綦侯好像出事了。”
闻言，陆盛楠的心立刻便漏跳了一拍，她不自觉地揪起身侧的裙摆，“你说什么？！”
“具体我也不清楚，你们大谢的皇帝实在难缠，啥也问不出来。”慕容景程挑挑眉，又是一副爱咋咋地的欠揍模样。
陆盛楠狠狠瞪他，“你要再敢胡说，我绝不饶你！”
“爱信不信！”慕容景程撂下这句便蹬车而去。
不回信，是因为受伤了吗？很严重吗？
陆盛楠使劲眨眨眼，提了裙子，快步向老夫人的院子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