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猛地抬头，看向那个守卫，又看向地牢深处，忽然用尽力气嘶声大喊：“陆峥年！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他这话喊得没头没脑，纯粹是情急之下的胡言乱语，却让那个举枪的守卫动作一滞！东西？什么东西？难道这小子和周处长真有什么秘密？！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的迟疑！
被沈砚之掐住的守卫猛地一蹬腿，挣脱了他的钳制，反过来将他死死按在地上，喘着粗气对同伴吼道：“快！毙了他！”
后来的守卫再次举枪！
但已经晚了。
地牢深处，传来一阵铁链拖地的声音，和一个冰冷疲惫的声音：“让他进来。”
是陆峥年的声音！
两个守卫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向地牢深处。
陆峥年虽然身为阶下囚，但余威犹在，尤其是这种诡异的情况下。
沈砚之趁机猛地推开身上的守卫，连滚带爬地冲下了地牢台阶！
两个守卫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砚之冲下台阶，再次来到了那间熟悉的牢房前。
陆峥年依旧靠墙坐着，手上脚上戴着沉重的镣铐。他看起来更加憔悴，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但眼神却异常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牢房的地上，躺着一个黑衣士兵的尸体，额头有一个血洞——显然是刚才那声枪响的结果。
“你……”沈砚之隔着栏杆，喘着粗气，看着陆峥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陆峥年抬起头，看着他，目光在他狼狈不堪的身上和那个被扔在地上的铁皮箱上停留了一瞬，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苦涩的弧度。
“你还是……来了。”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你不该来的。”
“为什么杀他？”沈砚之指着地上的尸体。
“他想提前送我上路。周文甫等不及了。”陆峥年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沈砚之沉默了。他看着陆峥年，这个他恨过、怜悯过、如今却感到无比复杂的男人。
“赵承业要完了。”沈砚之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陆峥年淡淡道。
“周文甫也不会有好下场。”沈砚之又道，他想起了那箱黑材料。
“或许吧。”陆峥年依旧平静。
又是一阵沉默。地牢入口处传来守卫犹豫的脚步声，但他们似乎不敢轻易下来。
“你……”沈砚之艰难地开口，“……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陆峥年看着他，看了很久，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最终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释然，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嘱托。
他缓缓抬起被铐住的双手，艰难地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枚小小的、边缘已经磨得光滑的铜钱，上面刻着模糊的吉祥图案，用一根红绳系着。
“这个……”陆峥年的声音更加沙哑，几乎难以听清，“……我娘……以前去庙里替我求的……说是能保平安……可笑……”
他艰难地将那枚铜钱从栏杆缝隙里递出来，眼神带着一种沈砚之从未见过的恳切：“……拿去……或许……没什么用……但……这是我……唯一……干净的东西了……”
他顿了顿，用尽最后的气力，看着沈砚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走……走得越远越好……别再……回来了……也别……再相信……任何人……”
沈砚之颤抖着，接过了那枚还带着陆峥年体温的铜钱。铜钱很轻，却仿佛有千钧重，压得他手心滚烫。
就在这时，地牢入口处传来了更加嘈杂的脚步声和呵斥声！显然是更多的人赶到了！
“来不及了……”陆峥年缓缓闭上眼睛，靠在墙上，脸上露出一丝解脱般的疲惫，“……走吧……”
沈砚之死死攥紧那枚铜钱，深深看了陆峥年最后一眼，将那副镣铐加身、却仿佛卸下了所有重担的模样刻进心里。然后，他猛地转身，朝着地牢另一个可能的、黑暗的出口方向，疯狂跑去！
身后，传来了士兵冲下来的脚步声、拉枪栓的声响，以及一声沉闷的、并不响亮的枪声……
枪声在阴冷的地牢里回荡，很快被更多的嘈杂淹没。
沈砚之没有回头，只是拼命地跑，泪水终于决堤般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血，肆意流淌。
狱中终局。他得到了一枚沾血的铜钱，和一句“别再相信任何人”的告诫。
所有的恩怨纠葛，似乎都在这一声枪响中，化为了虚无。
那声沉闷的枪响，像一枚烧红的钉子，狠狠钉入沈砚之的颅骨，在他的世界里回荡不休，盖过了一切声音。
他不再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听不到身后追兵的叫喊。听不到远处依旧持续的炮火。只有那一声枪响，永恒地、单调地重复着。
他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凭借着最后的本能，在地牢复杂的黑暗通道里跌跌撞撞地奔跑。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膝盖磕破了，额头撞出血了，但他毫无知觉。
终于，他从一个废弃的排污口滚了出来，重重摔在城外冰冷的河滩泥泞里。冰冷的污水刺激着他的伤口，但他依旧麻木。
天光晦暗，雨后的天空泛着一种不祥的灰白。他趴在泥水里，一动不动，只有握着那枚铜钱的手，攥得死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的血和铜钱上的污渍混在一起。
陆峥年死了。
那个他恨过、怨过、最后发现竟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男人，死了。 用一颗子弹，结束了他作为棋子、作为工具、也作为罪人的一生。
那枚铜钱在手心硌得生疼。保平安？真是天大的讽刺。
这乱世，何来平安？这铜钱，保不住他母亲妹妹，保不住他自己，更保不住任何他想保住的东西。
它唯一能证明的，或许只是那个人在泥沼深处。还残存着最后一丝未曾完全泯灭的人性，一丝可笑的、无用的愧疚。
“走……走得越远越好……别再……回来了……也别……再相信……任何人……”
陆峥年最后的话，和父亲临刑前的眼神、陈九临死前的低语、黑瘦汉子倒下的身影……所有的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绝望的网，将他紧紧缠绕，拖向疯狂的边缘。
他猛地从泥水中坐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哑的嚎叫！声音破碎而绝望。在空旷的河滩上传出很远，却很快被风声吞没。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啊！
凭什么？！凭什么好人蒙冤赴死，恶人逍遥法外？！凭什么真相永远被掩盖，谎言大行其道？！凭什么他们所有人都像蝼蚁一样被玩弄、被牺牲？！
就凭他们手握强权？！就凭他们心狠手辣？！
那箱黑材料！对！那箱东西！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狂地在四周摸索，终于找到了那个被他丢弃在泥水里的铁皮箱。他紧紧抱住它，如同抱住唯一的希望。
这些东西！这些记录着周文甫、记录着这个腐烂体系罪证的东西！只要把它们公之于众！只要让所有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