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无聊透顶。』
安小鲤垂着眼,白玉般的手指轻轻勾动指间金线,签条落地,又圆上一家大富大贵的心愿,换回几两碎银。
凡间的心愿大多千篇一律,人们拜神拜佛,拜的都是心中的欲望,既然如此,何不顺从他们。
少年唇角隐约勾起微妙的弧度,这流沙地狱跟他想象中截然不同。
既没有可怖渗人的刑罚器具,也没有永世不绝的苦痛哀嚎,目之所见的景象与凡尘俗世并无任何不同。
若不是此地大气中没有半点灵炁,少年几乎会以为这是秘境洞天一类的地方。
不,不只是没有灵炁这么简单。
安小鲤眸光微动,他一身妖将修为被压制得近乎凡人,一应术法神通皆施展不出分毫,若非被无生和尚用释光照过,他可能已经被迫现出鲤妖原形。
『地藏一脉的世尊以大神通大法力创造出来的地狱又岂是寻常秘境能比拟的?』
少年正思索着,鼻尖微动,嗅到了一缕混杂着香火与湿冷水汽的气味。
他抬了抬眼,只见一位披着墨绿长袍,身材瘦骨嶙峋的老妇人正站在莲台下方,瞳色幽幽地看着自己。
安小鲤只是粗略地瞥了一眼,目光稍稍一凝,那长袍像是用某种鱼类的鱼皮制成,领口与宽大的袖沿上绣满了层层叠叠,纠缠不清的鳞片与水藻。
这老妇人浑身浸透着浓郁粘稠的香火气息,好似深潭里长满水锈的石头。
『香火的气味……是此地庙祝?』
安小鲤一眼便看出了来人的身份,他来到这流沙地狱中也有些时日,跟着吴老太一路招摇撞骗,还不曾见过半个僧侣或者修士。
“活菩萨,真是稀奇。”
这老妇人缓缓开口,每个字拉得很长,让少年联想到河底阴冷黏稠的淤泥,在她出现之后,四周围观的人们都尽数安静了下来。
安小鲤猜得不错,悲悯丘地处偏远,往东走上数十里就能瞧见那道奔流不息的流沙河,而这位老妇人,正是河神庙里的庙祝。
“老身还没见过活的菩萨,既然这样,倒是得来求上一签……”
“算算时日,河神祭也快到了,这次抽中了村东头那户人家的女儿,敢问佛子……她能不能让河神满意?”
活人祭?
安小鲤眸光微动,心中没有多少波澜,此地信仰愚昧,陋习丛生,有这样愚昧的仪式也不算奇怪。
这老妇人给他的感觉十分危险,眼下自身修为被压制,少年不敢冒险,于是牵动金线,给了一支好签,想快些把她打发走。
不曾想这老庙祝俯身捡起地上的竹签,却没有着急查看,只是用那双浑浊晦暗的老眼死死盯着莲台上的少年,语气古怪地说道:
“老身不仅仅想求签,老身还想请菩萨解签。”
少年垂下眼眸,默默回忆起进入地狱之前那无生和尚告诫自己的话语——
“那孽龙趁着净土破碎,以命数动摇封印,意图染指地狱,它道行高深,可知天命,要想瞒过它,你需要将一道神通含在口中……”
“记住,这道神通会帮你遮掩命数,入了地狱之后,切莫言语,否则神通一泄,那孽龙便能够察觉到你的命数,届时万事皆休……”
安小鲤心中生出警惕,面上没有显露半点迹象,仍是一副静谧淡然的模样,澄净的眸光不闪不躲与这老妇人对在一起。
他没有开口,一旁捧着功德箱的家丁已经上前一步,阻拦道:“我家佛子从不替人解签,不过你放心,只要足够诚心,一定会灵验的,香客请回吧。”
这是吴老太交代的,若是人人都缠着安小鲤解签,那得少赚多少银两?
“心诚则灵……有理。”
老庙祝低沉地笑了一声,干瘦得只见骨节的左手从袖口探出,指甲足有寸许长,内里沾着淤泥般的秽物。
只见左手拇指上套着一个沉沉的墨玉扳指,墨色极深,一看就是上好美玉,价值不菲。
随后,这老妇人就在家丁的注视下慢慢将这枚扳指褪下,放入功德箱中,与先前的铜板碎银撞击出悦耳的声响。
“现在我的心够诚了吧?能请佛子开开金口吗?”
她赫赫地笑着,露出如尸骸般枯黄的牙齿,原本义正言辞的家丁看着那墨玉扳指,眼睛有些发直,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莲台上的少年,像是在等他抉择。
安小鲤依旧没有反应,只是垂落的眼神冷了许多。
“香客有所不知,我家佛子释法高深,自生下来便不言不笑,闭口参禅。”
开口替少年解围的并非别人,而是吴老太,只见她在家丁的簇拥下走近几步,先是瞄了一眼功德箱中那抹深邃的墨绿,刻薄的脸庞上霎时间堆满了笑容:
“恩主如此虔诚,定能有求必应……想来应当是好签吧?”
老妇人再次受阻,终是不再坚持,只是冷笑道:“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不能言语?是不能说还是不愿说?”
她瞥了一眼手里的竹签,不出意外的上签……
『嗯?』
老妇人浑浊的眼眸里现出一缕精光,仔细读了一遍签文——【莲种淤泥莫厌深,今时勤灌必成林,他年果报循环处,月满星河照释心】。
签题【达摩面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