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的清晨总是从漕运码头的喧嚣开始。天刚蒙蒙亮,数百名纤夫已经赤膊上阵,古铜色的皮肤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在朝阳下闪闪发亮。他们排成长队,肩上勒着粗麻绳,正将一艘满载官盐的漕船从河道中缓缓拖向码头。
\"嘿——哟!嘿——哟!\"
整齐的号子声此起彼伏,在河面上回荡。施世纶站在码头边的茶楼上,手捧一杯清茶,目光却紧锁着那些喊着号子的纤夫们。他身着便服,头戴一顶普通的毡帽,刻意隐藏了自己扬州知府的身份。
\"大人,这是本月第三起官盐被劫案的卷宗。\"师爷赵明轻手轻脚地走到施世纶身旁,递上一叠文书,\"和前两起一样,都是在运输途中被劫,押运官兵全部遇害,没留下一个活口。\"
施世纶接过卷宗,眉头紧锁。他年近四十,面容清瘦,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作为施琅之子,他自幼耳濡目染兵法谋略,破获过无数奇案,但这次的案子却让他感到异常棘手。
\"三起案件,损失官盐共计五千石,朝廷震怒。\"施世纶轻叹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劫匪行动迅速,来去无踪,仿佛对我们的运输路线和时间了如指掌。\"
赵明压低声音:\"大人怀疑有内鬼?\"
施世纶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追随着码头上那群喊着号子的纤夫。忽然,他的耳朵捕捉到一段与众不同的旋律。
\"三月那个桃花开哟——妹妹等哥来——嘿咗嘿咗——\"
领头的纤夫嗓音沙哑却洪亮,唱出的号子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更奇怪的是,其他纤夫听到这段号子后,动作明显加快了几分,眼神也变得警惕起来。
\"这段号子...\"施世纶眯起眼睛,\"前两起劫案发生前,码头上是不是也出现过类似的歌声?\"
赵明一愣,随即翻开随身携带的记录本:\"大人明鉴!第一起劫案前一日,码头上确实有纤夫唱过'三月桃花开'的号子;第二起则是'八月桂花香'。下官原以为只是寻常劳动号子...\"
施世纶眼中精光一闪:\"太巧了。三次劫案,三次特殊号子。赵师爷,立刻去查这些唱特殊号子的纤夫都是哪些人,平日在哪里歇脚。\"
三日后,扬州府衙书房。
施世纶面前摊开着数十张纸,每张纸上都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纤夫号子的歌词和曲调。他手持朱笔,在\"三月桃花开\"和\"八月桂花香\"两段号子下重重画了红线。
\"大人,您已经三天没合眼了。\"赵明端来一碗参汤,担忧地看着施世纶泛红的双眼。
施世纶接过参汤一饮而尽,指着那些记录道:\"我发现规律了。这些特殊号子都出现在劫案前一天,而且每次都对应着不同的月份和花卉。
更关键的是——\"他抽出另一张纸,\"我查了漕运记录,唱'三月桃花开'时运输的是官盐;'八月桂花香'时是茶叶;'腊月梅花香'时是丝绸。\"
赵明恍然大悟:\"劫匪在用号子传递信息!\"
\"不错。\"施世纶点头,\"这是一种极其隐蔽的密码系统。月份代表货物种类,花卉名则是行动信号。我怀疑整个纤夫帮都参与其中,他们利用劳动号子这种看似平常的形式,暗中为劫匪传递消息。\"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片刻后,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大步走入,正是施世纶的得力助手黄天霸。他一身短打装扮,额头上还带着汗珠,显然刚从外面回来。
\"大人!我查到那群纤夫的底细了!\"黄天霸声音洪亮,引得门外几个衙役都探头张望。
施世纶示意他关上门,压低声音道:\"小声些。有什么发现?\"
黄天霸凑近道:\"那些唱特殊号子的纤夫都属于一个叫'漕帮'的组织,领头的姓赵,人称赵老大。表面上是普通纤夫,实际上控制着整个扬州漕运的苦力。更可疑的是,他们每隔几天就会在城外的破庙里秘密集会。\"
施世纶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果然如此。天霸,我需要你打入他们内部,学会这些号子,弄清楚他们的完整密码系统。\"
黄天霸脸色一变:\"大人,让我去抓人可以,这唱歌...\"他挠挠头,黝黑的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我从小就是个音痴,连庙会上对山歌都能把姑娘们吓跑。\"
施世纶拍拍他的肩膀:\"正因如此才更不会引人怀疑。纤夫中音色不佳的大有人在,重要的是你要学会他们的曲调和规律。去吧,明日一早你就去码头应征纤夫。\"
次日清晨,黄天霸脱去官服,换上粗布短衫,用炭灰抹黑了脸,混入了应征纤夫的队伍。赵老大是个四十多岁的精瘦汉子,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巴的刀疤,眼神锐利如鹰。他挨个检查新来的纤夫,轮到黄天霸时,多打量了几眼。
\"以前干过纤夫?\"赵老大声音沙哑。
黄天霸低头哈腰:\"回赵爷的话,小的在徐州拉过几年船,后来因老家闹饥荒,才流落到扬州谋生。\"
赵老大点点头,突然喝道:\"唱两句号子听听!\"
黄天霸心头一跳,硬着头皮扯开嗓子:\"嘿——哟!嘿——哟!拉船那个——走四方哟——\"
他的声音本就洪亮,加上毫无音准可言,这一嗓子吼出来,调子跑得离谱,活像一头受伤的驴在嘶鸣。周围的纤夫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
\"我的亲娘哎,这是号子还是杀猪叫?\"一个年轻纤夫笑得直不起腰。
赵老大却出人意料地没赶他走,反而咧嘴一笑:\"嗓门够大,调子差点没关系,力气如何?\"
黄天霸赶紧展示自己结实的臂膀:\"赵爷放心,小的力气大着呢!\"
就这样,黄天霸成功混入了纤夫队伍。接下来的几天,他白天跟着队伍拉船喊号子,晚上则偷偷记录各种号子的歌词和曲调。尽管他竭尽全力模仿,但那可怕的音准还是成为了码头上的笑谈。
第五天傍晚,收工后的纤夫们三三两两聚在河滩上休息。黄天霸蹲在角落里,假装整理绳索,实则竖起耳朵听着不远处的谈话。
\"赵爷,明天'五月榴花红',北边来的人已经到了桃花渡。\"一个瘦小纤夫低声道。
赵老大点点头:\"告诉兄弟们,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晌午装船,未时出发。\"
黄天霸心头一震——\"五月榴花红\",又是一段特殊号子!他正想悄悄退开,却不慎踩断了一根树枝,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谁?\"赵老大猛地回头,目光如电射向黄天霸所在的方向。
黄天霸急中生智,扯开嗓子又唱起了那跑调的号子:\"五月那个——榴花红哟——妹妹等哥——来相会哟——\"
这一嗓子不仅调子跑得离谱,连歌词都记错了。原本紧张的气氛顿时被打破,纤夫们再次哄堂大笑。
\"这傻大个,号子都记不全还想姑娘!\"有人笑骂。
赵老大也忍俊不禁,摇摇头走开了。危机暂时解除,但黄天霸知道自己的处境已经危险,必须尽快将消息传出去。
当夜,黄天霸借着月色溜出纤夫住处,直奔府衙。施世纶听完他的汇报,立即展开地图。
\"桃花渡...那里河道狭窄,两岸芦苇丛生,确实是伏击的好地点。\"施世纶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五月榴花红',按我们破译的密码,五月代表丝绸,榴花红是行动信号。明天他们将劫掠一批官运丝绸。\"
赵明担忧道:\"大人,我们人手不足,是否向驻军求援?\"
施世纶摇头:\"动静太大会打草惊蛇。天霸,你继续回去监视,务必弄清楚他们的具体计划。我自有安排。\"
第二天中午,烈日当空。码头上,纤夫们正为一艘满载丝绸的漕船装货。黄天霸汗流浃背地扛着货包,眼睛却时刻关注着赵老大的一举一动。
果然,当货物装到一半时,赵老大站到船头,高声唱道:\"五月那个榴花红哟——船过险滩要小心哟——嘿咗嘿咗——\"
这是明确的行动信号!黄天霸看到几个纤夫交换了眼色,悄悄将几把短刀藏在了绳索中。他必须立即通知施世纶,但赵老大似乎特意盯着他,让他无法脱身。
未时整,漕船离港。黄天霸被迫随船出发,心急如焚。船行至桃花渡时,河道突然变窄,两岸芦苇高过人头。就在这时,赵老大突然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
\"兄弟们,动手!\"
纤夫们瞬间变脸,从绳索中抽出暗藏的武器。押运官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缴了械。黄天霸见势不妙,一个箭步冲向船头,想要控制舵手。
\"早就知道你有问题!\"赵老大冷笑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你那跑调的号子太假了,真正的纤夫就算嗓子再差,节奏也不会错得那么离谱。\"
黄天霸暗叫不好,原来自己早已暴露!他赤手空拳面对赵老大和五六名持刀纤夫,形势危急。
就在此时,岸边的芦苇丛中突然响起一阵整齐的号子声:
\"朝廷那个官兵到哟——捉拿匪徒不轻饶哟——嘿咗嘿咗——\"
数十名埋伏多时的衙役和士兵从芦苇中冲出,为首的正是施世纶。他手持尚方宝剑,声如洪钟:\"赵老大,你们利用纤夫号子传递信息,劫掠官货,罪证确凿,还不速速就擒!\"
赵老大脸色大变,厉声喝道:\"散开跑!\"纤夫们纷纷跳船,企图四散逃窜。
黄天霸哪容他们逃脱,一个虎扑将赵老大按倒在甲板上。其他匪徒也被官兵团团围住,很快全部落网。
回到府衙后,施世纶亲自审问赵老大。在铁证面前,赵老大终于交代了全部犯罪事实。原来他们确实利用纤夫号子作为密码系统,不同的月份代表不同货物,花卉名则是行动信号,而曲调的变化则指示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这套密码系统相当精巧。\"事后,施世纶在书房对黄天霸和赵明解释道,\"若不是天霸跑调的号子引起他们嘲笑,我们可能还不会这么快发现规律。\"
黄天霸尴尬地挠头:\"大人就别取笑我了。不过说真的,那些号子确实难学,节奏变化太微妙了。
施世纶笑道:\"正是这种微妙变化构成了密码的精髓。普通百姓听来只是劳动号子,懂行的人却能读出完整的信息。这次多亏了你,否则不知还有多少官货要遭劫。\"
一个月后,扬州漕运恢复了平静。新招募的纤夫们在码头上喊着整齐的号子,但再也没人敢用这种古老的劳动形式传递秘密信息了。而黄天霸那跑调的号子,则成为了扬州城茶余饭后的笑谈,甚至被编成了小曲在街头传唱。
每当有人提起这事,黄天霸总是黑着脸走开,但心里却为能协助施世纶破获这起奇案而感到自豪。至于学唱号子?他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