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一进门,我就知道要坏菜。
她身上那股子阴气,重得跟三九天儿的冰窖似的,直往人骨头缝里钻。这可不是一般的毛病,这是让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上了,而且时日不短了。
“陈师傅,我叫林月,您叫我小林就行。”她哆哆嗦嗦地坐在我对面那把破椅子上,椅子腿儿还吱呀响了一声,吓得她一激灵。
我给她倒了杯热水,她两只手捧着杯子,抖得水都洒出来了。“慢点儿喝,暖暖身子。”我说着,在她对面坐下,仔细打量她。
这姑娘印堂发黑,眼圈乌青,眼神飘忽不定,一看就是长期睡不好觉,心神不宁。最要命的是她头顶上那团黑气,浓得化不开,这可不是一天两天能积攒出来的。
“说说吧,遇上啥事儿了?”我点着一根烟,深吸了一口。烟能压住她身上那股子阴气,让我好受点儿。
小林喝了口水,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起来。她说她这半年多来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一闭眼就做噩梦,不是梦见有人掐她脖子,就是梦见自己在坟地里转悠。白天也没精神,上班老是出错,上个礼拜差点让车给撞了。
“我去医院看过,医生说我是神经衰弱,开了好多药,吃了也不管用。”她说着说着就哭了,“后来有个朋友说,我这是不是撞邪了,让我去找人看看。”
我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她说她上个礼拜在网上找了个师傅,那个师傅说她身上有仙缘,得赶紧立堂口,要不然后果更严重。
“那个师傅说,我这是老仙家着急出头,要是不立堂,就得折腾我。”小林抹了把眼泪,“他说他这个礼拜天就能给我把堂口立上,要八千块钱。我……我钱都准备好了,可是心里老是发毛,听说您是老前辈,就想来问问您。”
我听完这话,手里的烟差点掉地上。八千块?立堂口?这不是胡闹吗!
“丫头,你让人骗了。”我把烟掐灭,语气重了些,“你这是典型的阴气缠身,跟仙缘没关系。真要是有仙缘,也不是这个折腾法儿。”
小林愣住了,眼睛瞪得老大:“可是……那个师傅说得可准了,他说我后背有颗痣,还说我家祖坟旁边有棵歪脖子树,这些都说对了啊!”
我叹了口气。这些江湖骗子最会这套,先打听点儿你的私事,装得神乎其神,其实都是为了骗钱。
“他是不是还说,立了堂口就能给你治病,还能让你有神通,能看事?”我问。
小林使劲点头:“对对对,他说立了堂口我就不难受了,以后还能靠这个挣钱。”
“放他娘的屁!”我猛地一拍桌子,气得浑身直哆嗦。这一激动,又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小林吓坏了,赶紧过来给我拍背:“陈师傅,您别生气,我……我就是不懂这些……”
我摆摆手,让她坐回去。等我缓过气来,才一字一句地跟她说:“丫头,你听我一句劝,赶紧离那个骗子远点儿。真要让他给你立了堂口,你这辈子就毁了!”
这话一出口,我自己先愣住了。多少年前,也有人跟我说过同样的话……
记忆像开了闸的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那是我三十岁那年,也是像小林这样,身上难受得不行,找了个师傅就要立堂口。当时我师父——那位领我入门的老先生,也是这么苦口婆心地劝我,说时机未到,强立堂口要出大事。
可那会儿我年轻气盛,哪儿听得进去?总觉得师父是老古董,不懂现在的行情。我背着师父,偷偷找人把堂口立了,花了整整一万块钱——那会儿的一万块,够买一套房了。
立堂之初,确实风光。我能说会道,加上有点儿小聪明,很快就混出了名堂。那会儿来找我看事的人,从早排到晚,收的礼金都用麻袋装。我飘了,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命所归,连师父的劝告都当耳旁风。
可是好景不长……
“陈师傅?您怎么了?”小林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回来。
我摇摇头,把那些痛苦的记忆压下去:“没事,想起点儿以前的事。”
我定了定神,继续劝她:“丫头,立堂口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这得讲究机缘,讲究火候。你现在这个样子,分明是阴气入体,得先化解这些阴气,把身子养好,再说别的。”
小林半信半疑:“可是那个师傅说,我这个礼拜再不立堂,就要出大事……”
“他在吓唬你!”我又来气了,“真要出大事,也是他给你立了堂口之后!”
我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这事儿我不能不管,眼睁睁看着这姑娘往火坑里跳,我良心过不去。
“这么着,”我说,“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在我这儿住几天。我给你调理调理身子,顺便教你怎么辨别这些真伪。等你脑子清醒了,再做决定。”
小林犹豫了。她看看我,又想想那个师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陈师傅,谢谢您的好意。可是……可是那个师傅说,我这个事儿特别急,等不了……”
我心里一沉。这姑娘已经被那个骗子洗脑了,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行吧,”我无奈地摆摆手,“人各有命,我不强求。你要是改变主意了,随时来找我。”
小林站起来,给我鞠了个躬,转身就要走。到了门口,她又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很,有犹豫,有恐惧,还有一丝不甘。
送走小林,我一个人在屋里坐了很久。窗外的雨还在下,滴滴答答的,像是在敲打我的心。
我起身走到供桌前,轻轻抚摸着那张空荡荡的桌子。恍惚间,我好像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看到了堂单上那些熟悉的名字,看到了香火缭绕中,那些来来往往的香客……
“胡三姑……”我喃喃自语,想起了那位曾经最疼我的老仙家。要是她在,一定能劝住这个姑娘吧?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该走的都走了,该散的都散了,就剩下我这个老头子,在这破屋子里等死。
我长叹一声,吹灭了油灯。屋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偶尔闪过的车灯,在墙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影。
这一夜,我又没睡好。梦里全是往事,那些我拼命想要忘记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