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入了冬,头场雪下来的时候,小林已经在我这儿住了小半年。这姑娘像是换了个人,脸上有了血色,眼神也清亮了,说话办事都透着股稳当劲儿。
这天一大早,她就在院里扫雪,扫得满头大汗。我隔着窗户看她,心里头怪欣慰的。这半年来,她跟着我学修心、认草药,从来不叫苦。有时候我脾气上来了骂她两句,她也只是笑笑,该干啥还干啥。
陈师傅,早饭好了!她在院里喊我。
我推门出去,一股子小米粥的香味儿扑鼻而来。桌上摆着热腾腾的窝头,还有她自个儿腌的咸菜。这日子,过得倒是挺滋润。
正吃着饭,外头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前街的李大嫂,抱着个三四岁的孩子,急赤白脸的。
陈师傅,您快给看看,这孩子从昨儿个晚上就开始发烧,吃药也不管用。李大嫂急得直掉眼泪。
我正要伸手去摸孩子的额头,小林却抢先一步:大嫂,我帮您看看。
她仔细看了看孩子的舌苔,又摸了摸手心,转头对我说:陈师傅,这孩子是受了风寒,再加上受了点惊吓。我给他推拿一下,再喝点姜汤就好了。
我点点头,让她去处理。还别说,她这一套手法挺熟练,没一会儿孩子就不哭不闹了。等送走李大嫂,我夸她:行啊,丫头,学得不错。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都是您教得好。
打那以后,来找小林看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她也不嫌烦,谁来了都给好好看。卦钱一直都随心;实在困难的,她连钱都不要。
这天晚上,我们爷俩围着炉子烤火,她突然说:陈师傅,我想明白了。修行不在能不能看事,而在能不能帮人。
我听了这话,心里头热乎乎的。这丫头,总算是悟了。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小林一大早就去集市上买了肉和面,说要包饺子。我正在院里劈柴,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发闷,眼前发黑,赶紧扶着墙才没摔倒。
陈师傅,您怎么了?小林扔下面盆就跑过来。
没事儿,我摆摆手,老毛病了。
可这次不一样。从那天起,我这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有时候正说着话,突然就喘不上气来。小林要送我去医院,我没让。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这是大限到了。
腊月二十八那天晚上,我早早地就躺下了。半夜里,忽然觉得屋里特别亮堂。睁眼一看,胡三姑站在床前,还是那么慈眉善目的。
老陈啊,她说,时候到了,我来接你了。
我点点头,心里特别平静:老仙家,等我交代几句。
我把小林叫到床前,拉着她的手说:丫头,我要走了。往后啊,你就住在这儿,把这当成自己家。
她哇的一声就哭了:陈师傅,您别吓我......
傻孩子,我给她擦擦眼泪,人都有这么一天。我走了以后,你要记住三件事:第一,永远别忘了一颗慈悲心;第二,踏踏实实修行,别追求那些虚的;第三......
我喘了口气,继续说:第三,要是以后真有有缘的弟子,你就把我教你的这些传下去。咱们这一脉,不能断了香火。
她哭着点头:我都记住了。
交代完这些,我觉得浑身轻松。抬眼一看,胡三姑身边还站着好些熟悉的身影——都是当年堂口上的老仙家。他们都来了,是来接我的。
走吧。我闭上眼睛,觉得身子越来越轻。
最后听见的,是小林的哭声,还有胡三姑的话:放心吧,这丫头我们会照应的。
再睁眼时,我已经在一个特别亮堂的地方了,浑身轻松,一点儿也不难受了。回头一看,小林还跪在床前哭呢。这傻孩子......
开春的时候,我听路过的游魂说,小林把我的后事办得挺体面。她还在我坟前种了棵松树,说是让我有个伴儿。
清明那天,我看见她来上坟,还带了个年轻人。那小伙子看着挺精神,眼神也正。
师傅,小林对着我的墓碑说,这是我收的徒弟,叫小军。人挺实在的,我正教他认草药呢。
我在上头听了,心里头怪舒坦。这丫头,总算没让我失望。
从那以后,我就常看见她带着徒弟给人看病。有时候遇上实在困难的,她连药钱都不要。街坊邻居都说她心善,是个活菩萨。
这天,我又看见她在院里教徒弟:咱们修行人啊,最要紧的是修心。心正了,做的事才能正。你看陈师傅在世的时候......
听着她讲我的故事,我心里头暖暖的。这丫头,是真长大了。
晚上,胡三姑来看我,笑着说:怎么样?这下放心了吧?
我点点头:放心了。这丫头,比我有出息。
那是,胡三姑说,你给她打下了好底子。往后啊,就看她的造化了。
站在云端往下看,小林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她正在灯下整理医书,那个认真劲儿,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
我知道,这把火算是传下去了。往后啊,这世上又能多几个明白人,少几个走弯路的。这么想着,我心里头就特别踏实。
这人间的事,总算是有个圆满的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