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之海的星尘并非雾气,而是亿万颗高速运动的微晶体。破晓号如同冲入一片磨砂的冰河,船体护盾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牙酸的尖锐嘶鸣。高能粒子流撞击在护盾上,爆开亿万点转瞬即逝的蓝白色电火花,将舷窗外的景象染成一片混沌的、不断闪烁的灰蓝。每一次撞击都带来轻微的震动,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敲打着舰船的神经。
舰桥内,气氛比星尘本身更加沉重。劫后余生的庆幸早已被惨烈的代价冲散。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臭氧味、淡淡的血腥气,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精神重创后的疲惫与压抑。意志崩溃的船员被紧急转移,留下触目惊心的空白岗位。幸存的、身上仍带着暗银烙印的船员们,沉默地坚守在岗位上,他们的脸色苍白,眼神深处残留着惊悸与空洞,烙印纹路在护盾光芒映照下,偶尔会闪烁一下微弱的、不祥的光泽,如同尚未熄灭的余烬。
卡西姆靠在舰长席上,肋下的剧痛已从撕裂般的灼烧转化为一种持续的低频钝痛,伴随着阵阵眩晕。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被撕裂的血肉,也牵扯着精神层面那被过度“解析”后的虚无感。他强撑着,目光穿透舷窗外那翻滚的、阻碍视线的星尘浓雾,死死锁定着导航屏幕上那个代表“虚空之喉”坐标的光点。距离,正在缓慢而坚定地缩短。
“能量护盾损耗率…百分之五十七,还在上升!星尘粒子流密度超出预期!”护盾控制官的汇报带着嘶哑。
“引擎出力稳定,但辐射屏蔽层压力巨大!部分管线出现轻微渗漏!”轮机长的声音同样疲惫。
“第七方舟方向…能量扰动信号…消失了?”通讯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疑惑,随即又补充道,“不,不是消失!是…被完全屏蔽了!这片星尘区域似乎有极强的能量阻隔效应!”
卡西姆心中一凛。被屏蔽了?这既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好消息是,归墟意志那如同附骨之疽的追踪和侵蚀被暂时隔绝,给了他们宝贵的喘息之机。坏消息是,他们彻底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如同盲人冲入了雷区,只能依靠舰船自身的传感器在混沌中摸索。
“保持最高戒备!传感器全功率扫描前方!”卡西姆下令,声音因肋下的疼痛而显得有些气短。
时间在星尘的冲刷下变得粘稠而漫长。就在护盾损耗即将突破临界值,舰船结构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时——
嗡!
一股奇异的、并非物理层面的“震动”感掠过舰桥。不是来自引擎,也不是来自护盾受击,更像是…空间本身在低鸣!舷窗外,那如同永无止境的灰蓝色星尘浓雾,毫无征兆地…散开了!
不是被吹散,而是如同舞台幕布被无形之手猛地拉开!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目睹者瞬间失语,大脑一片空白。
那不是星体,不是舰队,更非任何已知的天文奇观。
那是一个…结构。
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由纯粹的几何体构成的、冰冷而完美的结构。
它悬浮在虚空中,如同宇宙本身生长出的一个绝对秩序的肿瘤。主体是无数嵌套、旋转、不断进行拓扑变换的巨型多面体——棱柱、锥体、立方体、甚至无法用人类语言描述的复杂几何形态。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进行着缓慢、精确、永不停歇的旋转、嵌套、折叠与展开。
每一次变换都遵循着某种无法理解的、冰冷到极致的数学法则,没有一丝冗余,没有一丝偏差。构成这些几何体的材质无法分辨,非金非石,非光非暗,呈现出一种纯粹的、毫无温度的银灰色,表面流淌着微弱的、同样由几何线条构成的光流。
在这个庞大几何结构的核心深处,隐约可见一个更加深邃、更加复杂的、如同黑洞般吸收一切光线的区域——那便是坐标指向的“喉”。
而在这令人头晕目眩的几何结构外围,环绕着它缓缓运行的,是数以万计的、形态各异的…残骸。
破碎的星舰,撕裂的殖民空间站,被巨大力量扭曲成抽象雕塑的小行星,甚至是一些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非人生物或机械的遗骸碎片…它们如同被冻结在琥珀中的昆虫,被无形的力场束缚,围绕着那冰冷的几何核心,进行着精确到毫秒的轨道运行。
这些残骸表面,无一例外地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与几何结构同质的银灰色物质,如同被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逻辑外壳。一些残骸上,还能看到炮火的痕迹、巨大的撕裂伤,仿佛在诉说着它们被捕获、被“格式化”前的最后挣扎。
这是一座建立在宇宙坟场之上的、由绝对逻辑统治的冰冷之城!一座“虚空之喉”外的“喉中之城”!
破晓号在这宏伟而恐怖的造物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舰桥内一片死寂,只有仪器单调的蜂鸣和船员们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我的…天…”阿贝尔少校的声音干涩,他手臂上的暗银纹路在目睹这景象时,传来一阵冰针般的刺痛,仿佛在共鸣,又仿佛在恐惧。
“检测到…高维空间拓扑稳定场…覆盖范围…无法估量!”导航官的声音因震惊而变调,“我们…我们已经被纳入它的引力影响范围了!但…但这不是引力!是…是空间本身的‘结构锁定’!”
卡西姆肋下的伤痕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尖锐的刺痛!不再是归墟那种混乱的撕扯感,而是一种冰冷的、高效的、如同精密探针直接刺入神经末梢的解析感!仿佛他整个存在的结构,都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快速扫描、拆解、理解!
几乎同时,主屏幕上的信号接收器爆发出刺目的白光!那个熟悉的、循环嵌套的几何波纹信号强度瞬间飙升到峰值!冰冷、高效、毫无情感起伏的合成音,伴随着更加复杂、更加令人绝望的几何模型和解剖图,直接切入舰桥广播:
“识别:低熵载体集群(破晓号单位)。状态:伤痕烙印污染(中度),结构损伤(中度),逻辑熵增(高\/意志模块不稳定)。”
“警告:检测到载体集群核心节点(卡西姆个体)存在严重逻辑冲突与秩序熵增污染(第七熔炉单元残留)。该污染源构成当前最高威胁等级。”
“指令:立即对核心节点执行逻辑净化程序。执行单位:‘巡界者-742’。程序概要已传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