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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祈夏从教学楼出来的时候,夜已经彻底深了。

她在研究生办公室写综述忘了时间,如果不是盛修打电话要来接她,花祈夏都没意识到自己短短一千个字的综述憋了快两个小时。

“哥,你别来学校了,直接在西街路口等我吧。”

盛修:“好,路上注意安全。”

夜风里混合着泥土与青草的清香,接连两天的小雨洇得地面水淋淋的。

她走下楼梯的时候手机里又响起来,花祈夏正剥开一颗樱桃硬糖,她把糖丢进嘴里腾出手去摸口袋,看见屏幕上的来电人:【charlie】。

“祈夏。”电话那边的谢共秋嗓音十分宁和,同样安静的环境令他念字时的清浅吐息都格外清晰,“你还在教学楼吗。”

花祈夏用舌尖将硬糖抵在一侧腮帮子里,脚步轻快:“在啊……嗯?学长你怎么知道我在。”

谢共秋那边似乎走动起来,“我记得你周三要替学姐值班。”顿了两息,又说,“我在小礼堂,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出校门。”

“当然不介意。”于是花祈夏就地蹲下来,肩膀夹住手机低头找钥匙,“那我在这里等你吧学长,就在教学楼门口。”

“嗯。”另一端的风声急促了两分,“我四分钟后到。”

花祈夏好笑:“不用这么精准。”她找到车钥匙,见台阶被雨水冲刷得干净,干脆直接坐下来。

雨后的夜晚还是掺杂着些许凉意的,花祈夏搓了搓胳膊,被融洽的气息吹拂得有些舒服,她身后是高耸通明的教学楼,泼下一地冷光。

谢共秋似乎没有挂电话的意思,他尝试寻找话题似的,再开口时第一个字带着微乎其微的小心,接下来的话才升到寻常的音量,“你今天结束比平时晚。”

花祈夏一时间分不清他到底说了个疑问句还是陈述事实,“嗯”了声回到:“刚才写东西写入神了。”

说到这里,花祈夏的话可就多了,她“咯嘣”一声把嘴里的糖咬两半,“啧,其实我觉得写论文的软件也该设定一个防沉迷系统,每半个小时强制休息,每两小时强制关机,要不然就把写作时长和学分挂钩,成正比!”

谢共秋:“你现在的论文……遇到困难了吗。”

花祈夏心说这位小同志说话怎么可以如此扎心,果断纠正他的用词,维持颜面:“不是困难,只是一点点小小小的——”尽管他看不见,花祈夏还是伸手掐了一丝丝小缝隙,“咳,小麻烦。”

刚说完,路西侧就出现了一道修长挺拔的影子。

花祈夏站起来朝台阶下的人招手:“谢学长!”

谢共秋右侧脸庞被正在通话中的手机屏幕映亮,他看着向他露出笑容的女孩,两只耳朵在同一时间接收到了来自不同方向的熟悉嗓音——

这样毫不起眼的隐晦暧昧使谢共秋下意识手指剧烈一抖,手机险些从这个冷静镇定的男人手里滑落。

他按下通话键的动作带着微不可见的慌乱,谢共秋轻抿着唇,眼中压下一丝懊恼,他认为自己刚才好似一只捧不住蜂巢的笨拙狗熊。

好在光线昏暗,花祈夏应该没有看清楚。

“谢学长!”花祈夏两三步稳稳跳下台阶,看着几天不见的谢共秋:“你今天怎么也结束这么晚。”

谢共秋报了一个令花祈夏直吸冷气的校名,是目前全球排名top级别的顶尖大学:“学校和他们联合成立了一批新的临床实验室,明天在新址举行揭牌仪式,院长希望我能参加。”

花祈夏听着谢共秋一本正经的详细解释,笑道:“所以他就劝你到现在?”

“嗯。”

她好像能从谢共秋的声音里听出些许烦扰,“但是我并不想去。”

两个人一起朝花祈夏停车的地方走,花祈夏不解:“为什么?”

谢共秋停下脚步,等花祈夏顺着细长的窄路绕过一处水洼,他跟在她身后走过去,嗓音清冷,“明天……第二次匹配就结束了。”

花祈夏脚下摇晃,水渍还是浸到了她的鞋沿,她回头看向谢共秋,条件反射地就想起上次结束前他们一起去过的拳场。

不过第二轮谢法医并没有匹配的对象,所以花祈夏不太能搞懂参加仪式和匹配结束之间的必然联系,她表情疑惑:“所以?”

谢共秋直视着她的眼睛,认真:“我已经开始紧张。”

从他的口中听见这样直白袒露情绪的话,花祈夏是意外的,而谢共秋完全没有在开玩笑的样子:“我已经开始紧张第三轮的结果,紧张到不能再容忍无关紧要的事干扰我的思维。”

在花祈夏宛如看见天上下红雨的表情里,谢共秋薄薄的眼皮似乎颤了一下。

他的瞳孔外被路灯镀上一圈碎光,他气息平稳,展露出来的平静与他的话宛如两段截然相反的轨道,花祈夏听出他压低了声音的叹息:“祈夏,你呢,会……紧张吗。”

“我啊……”

花祈夏真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但她诧异发现自己果然是心态变了:第一轮她是“隔岸观火”的旁观者,第二轮她开始学着体会,成为忐忑不安的参与者,而现在——

随着和这些人逐渐认识,逐渐深入的了解,令花祈夏那股面对未知的局促和惶遽也在逐渐褪去,比起紧张,花祈夏倒是更得心应手了些。

“我倒是还好——”

花祈夏说,“大家现在都是熟悉的朋友了嘛,所以说实话,我还有一点儿期待。”

至于是期待匹配的结果还是继续延伸的百态旅途,花祈夏自己也说不清楚。

短暂的沉默过后,谢共秋望着她,轻轻点头:“嗯,我也是。”

他眼里倒映着花祈夏惬意的神情,丝绒般的灯影从她脸上一闪而逝,谢共秋补充自己的话:“紧张又期待。”

“紧张的时候吃个糖。”

花祈夏去摸口袋,“就不紧张了,吃糖吗学长。”她摸了半天,一拍脑袋不好意思哈哈两声,满口樱桃酸甜,“忘了,最后一颗我刚吃了。”

谢共秋眼梢带上笑:“没事。”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把车推过来。”

“嗯。”

花祈夏抛着钥匙转身,她把车停在了教学楼东侧花坛边的地划线里,山海栽种的丁香与芍药都是最优质品种,夜里花香馥郁,走过时好似衣袖的沾了宜人的香,舒展的花枝“沙沙”作响。

花祈夏开了锁,细碎的响动在“沙沙”声里越发清晰,夜风一裹,凉意渐起。

她循声转头,赫然一团灰蓝的人影正从她身后不远处的侧楼梯上朝她“爬”过来!——

“妈呀什么鬼——!!!”花祈夏吓得一个激灵叫出声。

那人影的动作在她喊声里戛然一顿,紧接着摇晃迟缓地站了起来。

花丛旁叮呤咣啷一阵鸡飞狗跳,花祈夏手里的钢缆锁险些一个猛掷飞到对方脑袋上。

等在外面的谢共秋听见花祈夏的喊声,匆匆赶来,沉静缄默的脸上难得染了慌乱:“祈夏!”

花祈夏一步跳到谢共秋身边,看向那影影绰绰下模糊不清的人影,惊魂未定:“那那那什么玩意儿?!”

谢共秋侧身将花祈夏挡在身后,凌厉的视线扫过去,面沉如水:“谁!”

“沙沙”的花枝摇曳声渐渐停了,在噤若寒蝉的空气中先是传来一阵断续的咳嗽,花祈夏听得皱眉,这声音怎么听着有点儿熟悉。

她怀疑地从谢共秋身后探出来,试图辨认:“……乔……乔学长?”

谢共秋针扎般的目光一凝,整张脸冷若冰霜。

“咳咳……”昏暗中的人缓慢踉跄地站了起来,声音轻哑:“祈夏,是我。”

花祈夏整个人骤然一松,长呼一口气。

“祈夏。”乔星灿站起来时脚步有些跛,他下台阶动作就更艰难,直到走到灯光下,那张白得发青的脸才彻底暴露在花祈夏眼前。

“真的是你?!你——”

花祈夏伸出来的手里还抓着沉甸甸的车锁,她眼梢朝下一瞥,“咳。”不动声色地收回背后,换了只手出来捂着心口,心有余悸,“你吓我一跳!”

“对不起,祈夏对不起,我不是——”乔星灿连忙慌张解释,“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真的对不起。”

他手忙脚乱地收起支在一旁的拐杖,声音愈低:“我只是想在这里等你……等太久,一不小心睡……睡着了。”

他小心抬眸看花祈夏,被她眼里还没褪去的警惕灼得心脏刺痛,“对不起祈夏,我,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吓你的,真的。”

乔星灿心里无比懊悔。

他原想站在这里等着向花祈夏道歉更正式些,却没想到会吓到对方。

从海上回来以后他就起了烧,没痊愈的伤和身心俱疲的波折令乔星灿大脑昏沉,他记得谢共秋曾经说过,今天花祈夏会晚些放学,所以他从泉市赶回后就直接来这里等着,花祈夏的车还在,但他一直都没有等到女孩。

乔星灿实在站不住了才想坐在台阶上休息一下,谁知却再次弄巧成拙。

早知道就坐轮椅了。

他沮丧又自责地想。

“你办完事了?”花祈夏一愣,上下打量乔星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共秋从始至终不为所动地挡在花祈夏前面,他看乔星灿就像鹰隼盯视腐肉,在花祈夏看不见的角度,森寒的视线仿佛能一寸寸刮下对方的骨头。

“嗯……”乔星灿用力一掐掌心,他鬓发潮湿,既有冷汗也有夜间寒凉的水汽,“祈夏,我来向你道歉。”

话音出口好似带走了乔星灿支撑的力量,他忍痛喘了半口气,在原地踟蹰片刻,因高烧干裂的嘴唇开开合合,半晌才道:“对不起……”

花祈夏愣了愣,谢共秋则无动于衷,在对面男生的脸上刮过一抹讥嘲。

仿佛是觉得这三个字轻得拿不出手,乔星灿的头也跟着垂下去,肩膀微微发颤,不知是冷的还是疼的,“是我太自私,辜负你的真诚,我——”

他嘴角扯起难看的笑,自嘲极了:“我们最开始认识的时候,我真的没有抱着要利用你的心思,当时我想,你说的很对,我们也许真的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当然,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真诚和善意。”

乔星灿从来没有对谁用剖白的态度挖掘自己的内心,可是他像个囊中羞涩的乞丐,除了一颗心和碎裂的面具,他拮据得拿不出任何能让人信服的东西了。

他甚至不在意谢共秋也在场,只竭力站稳定定看着花祈夏,面具戴得太久,脸上的肌肉已经忘了如何正常的调动,“直到那天在果茶店,我——”

说到错误开始的起点,乔星灿沉默许久,放低声音:“我那时正陷在《白蛇》的人物设定里,祈夏,我,我因为一些过去的事,曾经把舞蹈当成释放情绪的唯一出口,我陷在那些经历里,以为只有这个出口才能证明我还活着,我可以为此不择手段,对身边的一切都是冷漠的,也以为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可以肆意地利用其他人。”

花祈夏因为受惊而砰砰跳动的心脏逐渐平稳下来,她一开始还想要打断乔星灿,因为对方的状态看起来并不适合再呆在这里,但随着对方的讲述,花祈夏也不禁慢慢沉默下来。

乔星灿抬手抹去脸上的汗水,“其实在不久以前,我依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我只看见那些事对我的伤害,可对于别人,尤其是对于你……我就理所当然地变得自私,像只东施效颦的鹦鹉,偏执的疯子……”

他哽咽一声,“事实上,当你第二次来鲸馆看我的时候,我内心深处就已经知道,如果我再走下去,一定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将来一定会后悔的……可我还是……”

乔星灿说不下去了,他不敢抬头,害怕从花祈夏脸上看见嫌恶与厌弃,只机械地重复着“对不起”,可他的脖子上是轻松的,海水冲走了他骨头里沉重的沙石,他要重新开始从7岁成长起来了。

乔星灿想,花祈夏怎么对他都可以,他重新走过的沙滩可以随她涂画,尽管他还搞不清楚自己对她抱以什么样的感情,可乔星灿知道自己想常常见她。

“祈夏,我不敢奢求你现在就原谅我,今天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我已经在看心理医生了,我似乎正在走出那段不好的事。”

他说到这里,脸上闪过赧然,忽然想到什么,乔星灿慌忙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白色的纸张递过去,“哗啦”抖开。

花祈夏扫见纸上有山海医院的印章和“障碍”“诊断”的字眼。

他竟然露出庆幸又哀伤的神情:“你说的没错,原来我真的有毛病。”

花祈夏:“……咳,我原话好像不是这样。”

“对,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乔星灿忙解释道,“我需要客观的治疗……祈夏,这能不能算是一个理由,一个你,你先不要决定……再也不原谅我的理由。”乔星灿近乎哀求地:“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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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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