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时,吉普车碾过靠山屯土路的车辙印,停在陈光阳家院门口。
周国伟架着脚步发飘的陈光阳下车,嘴里哈着白气:“干爹,真不用我扶进去?瞅你这步子,踩棉花似的!”
他脸上还带着昨夜庆功宴的亢奋红晕,眼神却清醒。
“滚蛋!”陈光阳甩开他胳膊,喉咙里带着宿醉的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这点马尿算个屁,回去得了。”他眼底血丝密布,可那股子沉甸甸的锐气还在。
周国伟咧嘴应下,吉普车卷着烟尘开走。
陈光阳推开院门,冷风一激,胃里翻腾得更厉害。
刚想进屋倒头就睡,却见李铮缩在堂屋门槛边的小马扎上,怀里紧紧搂着个盖了厚棉垫子的柳条筐。
“师父!”李铮蹭地站起来,小脸冻得发红,眼神却亮得像雪地里的火炭。
他揭开棉垫,一股清冽寒气混着甜香扑面而来。
几个冻得硬邦邦、表皮挂着白霜的冻梨挤在筐里。
陈光阳脚步顿住。
是冻梨!
他随手抓起一个,冰凉的触感刺得掌心一缩。
也顾不上脏,在棉袄袖子上蹭掉冰碴,“咔嚓”一大口咬下去。
冰沙似的果肉裹着甜中带酸的汁水在嘴里爆开,那股子直冲天灵盖的冰凉劲儿猛地一激,像兜头浇了盆雪水,混沌的脑子瞬间清明了几分。
他长长吁了口气,带着酒气的白雾拉得老长:“哪弄的?”
“昨儿跟三狗叔去后山老梨树沟摘的,捂了一宿冻瓷实了。”
李铮献宝似地说,“想着师父回来肯定用得着!”
这小子,越来越有眼力见了。
陈光阳几口啃完冻梨,冰凉下肚,反倒勾起点精神头。
正好买下来了烂石坡,还没过去看看,今天有空,正好过去瞅瞅去。
“走!”陈光阳把冻梨核随手一甩,抓起倚在门边的五六半自动步枪背上,又习惯性摸了摸后腰。
硬邦邦的54式硌着手,“跟师父去烂石坡转转,醒醒酒,也瞅瞅咱家新置办的‘产业’!”
他顺手把筐里剩下的冻梨揣进棉袄内兜。
李铮立刻来了劲,麻利地背起他那杆擦得锃亮的捷克式猎枪,子弹袋塞得鼓鼓囊囊。
师徒二人开着吉普车,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才走到烂石坡下。
爷俩儿深一脚浅一脚爬上烂石坡。
日头惨白,没啥热乎气,风卷着地上的雪沫子和碎石屑打在脸上生疼。
坡上尽是棱角尖利的黑褐色石头,歪脖子酸枣棵子从石缝里钻出来,枯枝在风里抖瑟。
放眼望去,荒凉得连只鸟都不稀罕落。
唯独几处背风的低洼地,积着薄薄一层脏雪。
“师父,这地儿……真能种东西?”李铮踢开脚边一块露出尖角的石头,满脸写着不信。
“石头蛋子底下藏着金疙瘩呢,”
陈光阳眯着眼,像在审视猎物,“等开春你就知道了。”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一片枯黄的蒿草丛,那里有细微的窸窣声。
几乎同时,一只灰褐色野兔受惊,“嗖”地从草窝里窜出,慌不择路地在乱石间蹦跳。
陈光阳眼神一凝,没动肩上沉重的半自动,右手闪电般探向后腰。
“唰啦”一声,那把他随身携带、保养得油光锃亮的54式手枪已握在手中。
手臂抬起、据枪、瞄准,动作快如电光石火,沉稳得不见丝毫酒意晃动!
“砰!”
清脆的枪响撕裂坡地的寂静。
子弹精准地擦着野兔耳尖飞过,打在它前方一块青石上,火花迸溅!
那野兔被这贴着头皮的死亡威胁吓得猛地一个急刹,后腿一软,竟瘫在雪窝里瑟瑟发抖,再不敢动弹。
这是老猎手控场的绝活,要的是活口震慑。
“好枪法!”李铮低喝,兴奋地就要冲过去捡。
“慢着!”一声带着浓重乡音、蛮横尖利的嘶喊从坡下一丛酸枣棵子后炸起。
三个穿着臃肿黑棉袄、抄着袖筒的老头,像从石头缝里钻出来似的,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
为首的老头干瘪精瘦,三角眼吊着。
活像只炸毛的老鹞鹰,他指着雪窝里那团灰褐色,唾沫星子喷出老远:“瘪犊子玩意儿!敢打俺们家养的兔子?!”
李铮脚步钉在原地,懵了:“家…家养的?这野兔子满山跑…”
“放你娘的罗圈屁!”三角眼老头身后一个豁牙同伴跳着脚骂,手指头差点戳到李铮鼻尖。
“你眼珠子让裤裆糊了?没看见坡底下俺们垒的兔子圈?!这兔子就是从圈里蹦出来的!
俺们费劲巴拉养了大半年,就指望着过年换俩钱!赔钱!”
陈光阳冷眼看着这仨老头。
哪有什么兔子圈?
坡下除了乱石就是酸枣棵子。
这架势,就是瞅准了他们外来、面生,想趁机敲竹杠!8
他慢悠悠把54式插回后腰枪套,动作带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压迫感:“哦?你们家养的兔子?长啥记号了?”
三角眼老头三角眼一翻:“要啥记号?从俺们坡下跑上来的就是俺们的!少废话,一只兔子二十块!少一个子儿,今儿甭想走!”
另外两个老头立刻散开半步,隐隐成合围之势,浑浊的老眼里闪着贪婪的光。
李铮年轻气盛,哪受过这种憋屈,一股血直冲脑门!
他下意识就去摸斜挎在肩上的捷克式猎枪枪托,手指因为愤怒微微颤抖:“你们…你们这是讹人!”
“小崽子!你还想动枪?!”
豁牙老头怪叫一声,竟猛地往前一扑,枯树枝似的手直抓李铮的枪管!动作带着股倚老卖老的泼蛮。
“李铮!”陈光阳声音不高,却像冰锥砸地。
李铮动作一僵,手指松开了枪。
陈光阳一步挡在徒弟身前,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瞬间罩住了豁牙老头。
他没动手,只拿那双在野人沟剐土耗子时淬炼出的、冷得吓人的眼睛盯着对方。
豁牙老头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行,”陈光阳忽然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却毫无温度,冻得仨老头齐齐一哆嗦。
“按只赔钱,天经地义。等着。”
他不再看他们,从怀里摸出个小巧的军用折叠刀,三下五除二把雪窝里那只吓瘫的野兔宰了放血,剥皮去内脏,动作麻利得像庖丁解牛。
热腾腾的兔肉被他随手丢进李铮背着的空褡裢里,血淋淋的兔皮则团成一团,塞进三角眼老头怀里。
“拿稳了,这可是二十块的皮子。”
陈光阳拍拍老头僵硬的胳膊,力道不轻。
他不再废话,掏出怀里捂得半化的冻梨,“咔嚓”又咬了一大口,冰凉的汁水顺着喉咙滑下。
眼神却转向坡下向阳乡的方向,对李铮抬了抬下巴:“去,跑一趟向阳乡政府。找孙乡长,就说我陈光阳在烂石坡,请他过来‘点点数’。
看看他地盘上谁家养的兔子跑我脚底下了”
李铮瞬间明白了师父的意思,拔腿就往坡下冲。
“你…你找孙大喇叭干啥?!”
三角眼老头抱着那团血呼啦的兔皮,脸色有点变了。
孙乡长在向阳乡是出了名的“大喇叭”,嗓门大脾气躁,更关键的是。
烂石坡这“鬼见愁”被陈光阳天价承包的事,早就在乡里传遍了,乡长亲自抓的合同!
这年轻人就是那个冤大头…不对,是那个煞星?!
陈光阳没理他,自顾自找了块背风的大石头坐下,掏出烟盒叼上一根。
洋火“咔嗒”一声,青烟袅袅升起。
他慢条斯理地嘬着烟,眯着眼打量这片乱石坡,仿佛在欣赏什么美景。
冰凉的冻梨肉在胃里沉着,残余的酒意和心头被勾起的邪火,都被这片荒凉和手里这支烟暂时压了下去。
没等一袋烟功夫,坡下就传来动静。
孙乡长那特有的大嗓门老远就炸开了,带着火气和难以置信:“陈同志?!陈同志你在哪儿呢?哪个不开眼的王八犊子敢在你地头上撒野?!”
声音由远及近,呼哧带喘。
孙乡长裹着件半旧的军绿棉大衣,帽子都跑歪了。
一张脸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通红。
他身后跟着两个乡里的干事,还有跑得脸蛋通红的李铮。
孙乡长一眼就瞅见抱着血兔皮、脸色煞白的三角眼老头三人,又看看坐在石头上稳如泰山的陈光阳。
还有地上那滩没干透的兔血,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仨老棺材瓤子,撞枪口上了!
他几步冲到三角眼老头面前,唾沫星子直接喷到对方脸上:“赵老蔫!又是你!
上回讹过路司机一捆柴火的事儿还没跟你算清账!你他妈眼瞎了?
也不撒泡尿照照!这是谁的地盘?!陈光阳同志!花了三万二千块现钱,从乡里正儿八经承包的烂石坡!
白纸黑字按了手印的!这坡上的一草一木、一块石头一个兔子洞,都是他陈光阳的产业!”
他吼得山响,脖子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
“啥…三万二?!”豁牙老头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另外俩老头也傻了,抱着兔皮的手直哆嗦。
这数目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这年轻人不是冤大头,是尊真佛啊!自己居然想讹他的钱?
孙乡长越说越气,指着赵老蔫的鼻子:“还你家养的兔子?你家的兔子能飞上这石头坡?
你咋不说这坡上的石头蛋子都是你家老母鸡下的?!倚老卖老,丢人现眼!给陈同志道歉!麻溜儿的!”
赵老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三角眼耷拉下来,哪还有半分刚才的蛮横。
他哆嗦着嘴唇,抱着那团兔皮,朝着陈光阳的方向,腰弯得极低:“陈…陈同志…俺们老糊涂了…眼瞎…您大人大量…”
另外两个老头也跟着弯腰作揖,话都说不利索了。
陈光阳把最后一口烟屁股摁熄在石头上,站起身。
“孙乡长,不是我老陈挑理,就这经商环境,啥产业能干好啊?”
孙乡长脸上臊的都和猴屁股一样:“哎呀,陈同志,从明天开始,我就开始归拢归拢他们!”
陈光阳拍了拍孙乡长的肩膀:“放出风去,这地方让我陈光阳承包了,谁还敢胡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行了,我带着徒弟继续转转!”
孙乡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连忙应承:“陈同志放心!放心!这事儿我记死了!回头就挨家挨户敲打!烂石坡有主了,谁再敢伸手,我孙大喇叭第一个不答应!您去忙!”
陈光阳懒得再看搭理他们,对李铮一扬下巴:“走,铮子,再转转。这‘产业’到底啥成色,咱爷俩得亲眼摸摸底。”
“哎!师父!”李铮响亮地应了一声,精神头十足。
刚才憋屈的闷气早被师父那两下子散了个干净。
他紧了紧肩上沉甸甸的捷克式猎枪,子弹袋在腰间晃荡,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师徒二人告别了还在坡上喘粗气、琢磨着回去怎么整风的孙乡长。
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烂石坡更深处走去。
日头悬在灰白的天上,没啥热乎气儿,冷风卷着雪沫子和细小的碎石屑,打在脸上生疼,钻进脖领子里透心凉。
放眼望去,尽是棱角尖利的黑褐色石头,像无数蹲伏的怪兽。
枯黄的蒿草从石缝里顽强地钻出来,又被风吹得倒伏一片。
歪脖子酸枣棵子挂满了刺,在寒风中簌簌发抖。
整个坡地荒凉死寂,连只鸟雀都难得一见,真真应了那句“兔子不拉屎”。
陈光阳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扫视着这片属于自己的贫瘠领地。
他走得并不快,每一步都踩得实诚,胶鞋底碾过冻硬的雪壳子,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李铮紧紧跟在师父身后,学着师父的样子,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周围的地形、石缝、枯草窝子。
打猎养成的习惯,进了陌生的山头,先得把地形印在脑子里。
“师父,这地界儿…真能变出金疙瘩?”
李铮忍不住又问,踢开脚边一块碍事的碎石,语气里满是怀疑。
这满坡的石头蛋子,看着就硌得慌。
陈光阳没回头,目光钉在前方一片被风吹得露出黑土的低洼雪窝子上,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铮子,打猎讲究啥?”
李铮一愣,随即答道:“讲究眼力、耐心、还有…算路!”
“对喽!”陈光阳停下脚步,抬手示意噤声。
他蹲下身,粗糙带茧的手指划过雪窝子边缘,捻起一点湿润的黑土搓了搓,“这土看着薄,底下指不定藏着啥。光看面儿上,那叫棒槌。”
陈光阳点点头,眼神像鹰隼般锁定了前方几十步开外,一片乱石堆下、被枯黄蒿草半掩着的一个不起眼的石缝。
“看见那石头缝没?背风,好藏身,八成是老窝点。兔子这东西,受了惊就爱往老地方钻。”
他掂了掂手里的五六半自动,没打算用这个大家伙对付兔子,动静太大。
他朝李铮比划了个手势,示意他从左翼包抄,自己则猫着腰,借着几块凸起的大石头当掩体,悄无声息地朝石缝右侧摸去。
动作轻捷得像只老山猫,没发出半点声响。
李铮会意,立刻学着师父的样子,矮下身子,沿着一条浅沟,快速而隐蔽地向石缝左翼迂回。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既紧张又兴奋。
陈光阳摸到预定位置,在一块半人高的青石后蹲定,从后腰上抽出了54式手枪。
他微微侧头,用眼神示意李铮:准备好了。
李铮在对面一块风化石后用力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猛地从藏身处跳了出来。
故意重重地跺了几下脚,又用枪托“哐哐”敲了敲身边的石头。
“嗬!嗬!”他嘴里还发出驱赶的呼喝声。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瞬间打破了坡地的死寂!
石缝里立刻传来一阵慌乱的窸窣声!
紧接着,一道灰褐色的影子如同离弦之箭,“嗖”地从石缝里激射而出!
它后腿肌肉绷紧,猛地一蹬,朝着前方一片相对开阔、枯草稀疏的石滩地亡命逃窜!
本能让它选择了远离声响的路径,而那片石滩地,正是陈光阳预判它必经的“死路”!
兔子四条腿蹬得飞快,在乱石间左冲右突,快得只剩一道灰影!
就在它后腿发力,眼看要跃过一块半埋雪中的扁平条石,冲进更复杂石砬子区域的刹那!
“砰!”
清脆的枪声骤然炸响!如同平地惊雷!
陈光阳动了!
他几乎在兔子腾空的瞬间,从青石后闪电般探出半个身子,手臂稳如磐石,54式枪口火光一闪!
子弹没有直接射向兔身,而是精准无比地打在兔子前方一步之遥的一块尖锐青石棱角上!
“啪!”
碎石火星四溅!
刺耳的声响和飞溅的碎石屑,如同死亡的丧钟在兔子耳边敲响!
那兔子被这贴着头皮的致命威胁吓得魂飞魄散!
高速奔跑中,硬生生一个急刹!
身体因为巨大的惯性猛地向侧前方翻滚出去,在雪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印迹,四爪朝天,肚皮剧烈起伏,竟是被吓瘫在原地,一时动弹不得!
还是和之前一样的技巧手法!
“好!”李铮忍不住低喝一声,从藏身处跃出,几步就冲到近前。
陈光阳也收枪起身,动作干脆利落。
他走过去,没理会那只吓傻的兔子,反而弯腰捡起地上那枚还微微发烫的弹壳。
吹了吹,随手揣进兜里。
这才看向李铮:“愣着干啥?捡起来,拧断脖子,放血剥皮!”
“哎!”
李铮兴奋地应道,麻利地抓起那还在抽搐的兔子,手法娴熟地拧断脖颈,然后掏出随身的小刀开始放血剥皮。
动作虽不如师父那般行云流水,但也干净利索。
很快,一张带着余温的兔皮和一块红白相间的兔肉就分开了。
陈光阳看着徒弟麻利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这小子,学东西快,手上也敢下活儿,是块好料。
他没闲着,目光锐利地继续扫视周围地形,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这片乱石坡看着荒凉,兔子倒真是不少,大概也是因为人迹罕至,少了惊扰。
“师父,看那边!”李铮刚把兔肉塞进带来的帆布袋,就眼尖地指向右前方一片向阳的坡地。
那里蒿草更深,几块巨大的风化石堆叠在一起,形成天然的洞穴般的缝隙。
雪地上,好几串新鲜的兔踪交错着,都指向那个石洞。
“嗬,捅了兔子窝了!”
陈光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带着猎人特有的兴奋。“老规矩,你堵左边那个豁口,我绕到后面去。听我动静!”
师徒二人再次散开,如同两张悄然张开的大网,罩向那处兔子藏身的石洞。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这片沉寂的乱石坡上,清脆的枪声和兔子受惊的窜跳声此起彼伏。
陈光阳的54式手枪成了精准的点名工具。
时而开枪惊扰驱赶,时而预判射击封锁路线。
李铮则端着捷克式猎枪,在师父的指挥下堵截、包抄,也成功撂倒了两只慌不择路的兔子。
两人配合越发默契,收获也节节攀升。
帆布袋渐渐变得沉甸甸,里面已经塞了十来只剥好皮的肥兔子。
日头也开始偏西,寒风更劲,刮在脸上像小刀子拉。
陈光阳估摸着差不多了,招呼道:“行了铮子,够本了!找地儿歇歇脚,啃口干粮!”
两人寻了处背风的巨大岩石后面,背靠着冰冷坚硬的石壁坐下。
陈光阳掏出怀里捂着的冻梨,分了一个给李铮。
李铮接过冰凉梆硬的冻梨,学着师父的样子,在棉袄袖子上蹭掉冰碴,狠狠咬了一大口。
冰沙似的果肉裹着酸酸甜甜的汁水在嘴里炸开,那股子直冲天灵盖的冰凉,瞬间驱散了跋涉的燥热和疲惫,脑子都清亮了不少。
“师父,这烂石坡的兔子…还挺肥实!”
李铮啃着冻梨,看着鼓囊囊的帆布袋,脸上带着收获的喜悦。
“嗯,”陈光阳嚼着冻梨,眼神却望向坡地的更深处,若有所思。
“地气儿不薄。走,再往前头转转,我估摸着该有‘水脉’了。”
他心里惦记着前世模糊记忆里那几股被探测出的好泉眼。
师徒二人收拾好东西,沿着乱石坡继续往深处、往地势更低些的地方走。
脚下的碎石越来越多,踩上去哗啦作响。
风吹过石缝,发出呜呜的哨音,更添几分荒凉。
李铮紧跟在师父身后,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又走了约莫一刻钟,转过一道被巨大岩石屏风般挡住的弯角,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相对低洼的谷地,面积不大,像个天然的小石盆。
四周都是嶙峋的怪石,唯有中间一片区域,泥土颜色明显深了许多,不再是那种贫瘠的灰黄,而是带着点肥沃的黑褐色。
更让师徒二人精神一振的是,在谷地最中心,紧挨着一块巨大卧牛石的地方,竟然汩汩地冒着一小汪泉水!
那泉眼不大,也就脸盆大小,清澈透亮的泉水正从底下的石缝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在泉眼周围形成一个小小的、几乎不流动的水洼。
水极其清澈,能一眼望到底下被冲刷得溜圆的褐色小石子和细沙。
泉水无声地流淌,浸润着周围一小圈土地,与周围死寂的乱石形成鲜明对比。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冽湿润的气息,带着点泥土和岩石特有的味道,格外清新。
“师父!真有泉眼!”李铮惊喜地叫出声,小跑着过去,蹲在泉眼边,伸手掬起一捧水。
“别急!”陈光阳低喝一声,眼神锐利地扫过泉眼周围,确认没有异常的足迹或动静,这才快步走过去。
他也蹲下身,没有直接喝水,而是仔细地观察着水质。
水清澈见底,没有一丝杂质,凑近了闻,只有一股子清冷的、属于山泉的淡淡甘甜气,丝毫闻不到土腥味。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点了点水面,沾了点水珠放进嘴里尝了尝。
有点温度,但是并不多!
一股透彻心扉的清冽感瞬间从舌尖蔓延开!
水味甘甜纯净,没有丝毫涩口,比他喝过的任何井水、河水都要爽口得多!
咽下去,喉咙里还残留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润泽感。
“好水!”陈光阳眼中精光爆闪,忍不住赞道。
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没错!就是这股子甘冽!
后世那着名山泉水厂的水源地,喝起来就是这个感觉!
这哪是烂石坡?这他妈是蒙尘的金疙瘩!
是老天爷追着喂饭的聚宝盆!他心头的激动几乎要溢出来,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跟在旁边、好奇地嗅着水汽的李铮,突然浑身一僵。
猛地绷直了身体,手瞬间按在了捷克式的枪托上,眼神死死盯住卧牛石上方!
陈光阳也几乎同时感觉到了异样,一股极其微弱的、不属于人也不属于兔子的气息。
带着点山野生灵特有的灵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感,悄然出现在感知里。
他猛地抬头,循着徒弟的目光望去。
只见那块巨大卧牛石靠近顶部。
一处被风侵蚀出的浅浅石窝里,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蹲坐着一只狐狸!
那狐狸体型不大,比寻常的红狐似乎还要小上一圈。
但一身皮毛却白得耀眼!
不是雪兔那种冬季的灰白,而是像最上等的羊脂玉,在偏西日头昏黄的光线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没有一丝杂色,纯净得如同这山野间凝结的一捧初雪。
它蹲坐在那里,姿态优雅而放松,一条蓬松雪白的大尾巴自然地盘在身侧。
最奇特的是它的眼睛,不是常见的野狐那种狡黠或警惕的幽绿或黄色,而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透明的冰蓝色!
像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又像是纯净的天空碎片镶嵌其中。
此刻正带着一种近乎人性化的好奇和探究,静静地、一瞬不瞬地俯视着泉眼边的师徒二人。
没有龇牙,没有炸毛,甚至感觉不到一丝敌意。
山风吹过,它颈项间一圈尤其浓密蓬松的白毛随风轻轻拂动,更添几分出尘脱俗的仙气。
李铮的手指还扣在冰冷的枪机上,呼吸都屏住了,一半是震惊于这白狐罕见的美。
一半是猎人的本能让他肌肉紧绷。
他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狐狸,更没见过用这种眼神看人的野物。
“别动枪!”陈光阳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瞬间稳住了李铮的心神。
陈光阳自己也是心头震动。
他重生而来,见过不少奇事,但这般通体雪白、眼神纯净灵动的狐狸,也是头一遭!
东北老话里,白狐、火狐都带着点“说道”,轻易不能招惹。
眼前这只,更是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灵性。
他慢慢收回按在枪套上的手,身体也微微放松下来,不再摆出攻击姿态。
只是用同样平静的目光,回望着那只高踞石上的白狐。
一人一狐,隔着清冽的泉水和几丈远的距离,在寂静的山谷里无声地对视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只有泉水汩汩涌动的细微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那白狐似乎确认了下方两人并无恶意。
它轻盈地站起身,在狭小的石窝里优雅地转了个圈,然后纵身一跃!
雪白的身影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如同飘落的一片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卧牛石下方、距离泉眼仅有几步之遥的一块光滑的青石板上。
落地时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
它歪着头,用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看着陈光阳,小巧湿润的鼻头轻轻翕动着,似乎在嗅着什么。
眼神里依旧带着好奇,还有一丝……亲近?
陈光阳心中一动。
他想起了帆布袋里那些刚剥了皮的兔子。
这白狐,莫不是被血腥气引来的。
他慢慢蹲下身,动作尽量轻柔,避免惊吓到对方。
然后,他解开了脚边的帆布袋,从里面拎出一条还带着温热的、最肥嫩的兔子后腿。
鲜红的兔肉在灰暗的岩石背景下格外醒目。
“师父?”李铮有些不解,低声唤道。
陈光阳没解释,只是将那条兔子腿拿在手里,朝着白狐的方向,轻轻晃了晃。
然后手腕一抖,像抛给自家猎犬一块骨头那样,随意地将兔腿丢了过去。
兔腿在空中划了个抛物线,“啪嗒”一声,落在距离白狐两三步远的、铺着一层薄薄苔藓的石板上。
那白狐似乎被这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雪白的身影微微后缩半步。
冰蓝色的眸子警惕地盯着地上的兔肉,又看看陈光阳。
过了几秒钟,它才试探性地、极其优雅地向前迈了一小步,低下头,小巧的鼻子凑近兔腿,细细地嗅了嗅。
新鲜的、带着血腥气的肉味,对任何食肉动物都有着致命的诱惑。
白狐似乎确认了无害。
它抬起头,再次看向陈光阳。
似乎对着陈光阳一笑,然后叼着兔子腿就走了。
“哈哈,这玩意儿挺有灵性,行了,铮子,咱们回家烤兔子吃!”
随后师徒爷俩就下了山,开着车返回了靠山屯。
刚到家里面,就看见媳妇笑的合不拢嘴。
陈光阳顿时一愣,上前问道:“媳妇,咋地了,咋这么乐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