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一群命妇也到了。
哭得最为凶狠的便是陆国舅的夫人,跪匐在蒲团上,泪湿衣襟。
许靖央站去了旁边,就在这时,听见不远处两个命妇压低的声音。
“皇后娘娘的丧事,皇上怎么都没来看一眼?”
“说是身体不好,方才只安排了大太监来代为上香。”
“哎……夫妻一场,到了竟走得这样孤独。”
许靖央顿了顿,转而朝偏殿走去。
来参加丧事悼念的人太复杂,这番话若被平王听见,少不得又要闹起来。
现在长公主多半最想看着平王做出冲动的举动。
到了偏殿,意外的安静,外头也没有宫人值守。
殿门半敞,许靖央看见平王半跪在蒲团上叠元宝的身影。
因着下雨的缘故,殿内光线晦暗,点了几盏昏黄的宫灯。
平王独自半跪在蒲团上,身旁散落着许多金箔纸与一些已经折好的金元宝。
他低垂着头,往日挺拔的身姿,此刻透着一股沉重颓然。
听见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来,与站在门口的许靖央四目相对。
那双总是锐利逼人的狭眸,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
英俊的面庞苍白得毫无血色,下颌线紧绷。
他看到是许靖央,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微光。
“你来了……”平王将手里还未叠完的金元宝递来,“帮帮本王。”
许靖央顿了顿,不动声色的一声叹息。
她走进殿内,沉默地接过那一张张薄薄的金纸,在他面前的蒲团上蹲下身来。
一时间,两人埋头叠金元宝,谁也没说话,偏殿内只剩下金箔纸摩擦发出的细微沙沙声。
许靖央一边折,一边道:“今日来悼念的人多,鱼龙混杂,有些话难免说得不中听。”
“王爷今天不管听见什么,也请暂且忍耐,莫要当众发难,免得落人口实,让皇后娘娘在天之灵更不能安心。”
平王闻言,嘴角扯出一抹极其嘲弄的弧度,声音低哑:“他们说的还少么?母后一走,是人是鬼,都一览无遗。”
他顿了顿,狭眸中掠过一丝冰冷的厉色。
“本王若挨个计较,那这宫里……就该杀干净了。”
许靖央将手中叠好的一个个规整元宝,轻轻放到他面前那一小堆里,轻声道:“王爷,节哀。”
说完,她便欲起身离开。
该提醒的,她已经提醒了,这里不是她久留之地。
然而,就在她起身的瞬间,平王却猛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冰冷,微微发颤,却紧紧地抓着。
这时,平王抬起那双通红的狭眸,紧紧盯着她,那眼神里竟没有往日的盛气凌人。
此刻有的只有哀伤和恳求。
平王声音沙哑:“你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本王?妹妹不在了,母后也不在了,本王只剩自己了。”
他此刻卸下所有防备的样子,像一头受伤濒危的孤狼,在寻求最后一点温暖。
许靖央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随后手腕轻轻用力,挣脱了他的桎梏。
“王爷,”她淡淡提醒,“外面吊唁的命妇宗亲众多,人多眼杂,王妃却还在前头努力操持,应对各方关切,协调丧仪琐事,连片刻喘息都不敢有。”
“她脸色憔悴,却仍强撑着为您和皇后娘娘维持着最后的体面,您固然心痛难当,但这个时候,更不应该将她一个人放在那里独自支撑。”
“你们应该在一起面对外来的所有风波,她才是能陪着王爷长久之人。”
平王怔住了,僵在空中的那只手,缓缓落下。
他脑海中浮现出陈明月那张苍白憔悴脸庞。
这些日子她显然也很累,但却总是问他冷不冷、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会。
陈明月是个好姑娘,却不该嫁给他。
短暂的沉默后,平王站起身,微微调整了情绪,狭眸虽还通红,可却已经冷静下来。
“本王这就回去,许靖央……今日多谢你,有你在的时候,本王果然感觉好受多了。”
说罢,他撩袍离去。
皇后去世,乃是国丧,不知怎么,京城中竟有人传,皇后是被长公主活活气死的。
官府几番派人捉拿散播传言之人,最后却都没能抓住。
这样的谣言却因官府的出面愈演愈烈,百姓们倒相信这是真的了,否则官府为什么派人捉拿?
事情渐渐闹的满城风雨,陆家也不肯出面做解释,故而皇帝这个时候再不出面,也不合适了。
皇帝召见了长公主。
秋日高悬,金灿灿的光投在琉璃瓦上。
可皇帝寝殿内晦暗沉沉,弥漫着浓郁的药味。
这会儿,皇帝半倚在龙榻上,身上盖着明黄色的锦被,衬得他脸色愈发晦暗阴沉。
那双乌黑沉沉的眼睛,正盯着长公主。
“你实在太过放肆!”皇帝语气满是不悦,“皇后病重,你竟敢拿宝惠的死去做文章,活活将她气死!如今满城风雨,人言汹汹,你让皇家颜面何存?”
长公主站在榻前数步之外,一身素服,却掩不住通身的骄矜。
她听着皇帝的斥责,脸上非但毫无愧色,反而气极反笑,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皇上这是在问责于我?皇后自己心思重,受不住几句话,怪得了谁?她若心胸开阔些,何至于此?至于那些百姓……”她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拂了拂衣袖,“不过是群无知蝼蚁,今日说东,明日道西,过几日有了新鲜事,谁还记得一个死去的皇后?皇上何必在意他们嚼什么舌根。”
“你……你还有良心吗?”皇帝猛地撑起身子,呼吸变得粗重。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看着皇帝因咳嗽而微微佝偻的身躯,长公主脸色骤然一沉。
“良心?皇上跟本宫提良心?好啊,那我们就好好算算这笔账!”
“当年在北梁为质,那些如狼似虎的北梁人拿着明晃晃的刀架在我们脖子上,说我们姐弟两个只能活一个的时候,是谁!是谁把我推出去!”
“是你!我的好弟弟!你当时怎么不想想良心!”长公主的声音,带着积压了不知多久的怨愤。
她语气尖锐:“当初若不是本宫拼死护你,周旋其中,你早就……”
“放肆!”皇帝勃然大怒,猛地一拍床沿,“你信不信朕……!”
话到了嘴边,他却猛地刹住,只是死死瞪着长公主,嘴唇哆嗦着,后面那半句终究没有说出口。
长公主将他这瞬间的迟疑看在眼里,不由得呵笑出声,充满了讥讽。
“怎么,你还想赐死我?来啊,现在就下旨,赐死本宫!”长公主逼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