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边的风还在吹,韩信攥紧了拳,脑子里的惊雷还没炸完。
他偷偷瞥了眼秦明,见师父的目光还落在田言身上。
那眼神里的怅然像浸了水的棉絮,沉得让人不敢惊扰……
风忽然大了些,吹得田言的裙摆猎猎作响。
也吹得秦明的几缕发丝飘了起来。
田言一直看着秦明。
前几年,田猛将堂主之位交给她时,将他一切都告诉给了她……
那天晚上,烛火映着田猛鬓角的霜白。
坐在堂中那张旧木椅上,田猛开口便说起了那些关于她母亲的、被岁月埋了许久的过往……
他说,当年在八大队跟着先生的时候。
她母亲还是个扎着高马尾的姑娘,性子烈得像团火……
练剑时总爱较真,哪怕手腕练得发红也不肯停……
说有次训练时两人被困在山谷,是她母亲用藤蔓编了绳,硬是把受伤的他从崖下拉了上来,自己的手心却被磨得全是血,还笑着说“猛哥你太沉,下次得减肥”……
那些细碎的趣事从田猛嘴里说出来时,他眼底还带着笑意,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鲜活的姑娘。
可话锋转到后来,田猛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他说,是八大队的兄弟们后来断断续续告诉他。
她母亲为了任务接近目标,却意外动了心……
说她在忠义与情感间挣扎到彻夜难眠,最后还是选了前者,亲手结束了那段感情……
说她生下田言后,拖着半条命找到自己时,眼里的决绝让他连挽留的话都不敢说……
讲到最后的时候,田猛顿了顿,抬手揉了揉泛红的眼眶,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你娘走的时候,看你的眼神……那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不舍的模样……”
也是在那天,田言才终于懂了。
懂了为什么小时候秦明来看她时,总爱蹲在田埂上看着她追蝴蝶,眼神里既有化不开的复杂。
懂了为什么每次提到“母亲”二字,那位一直面带笑容的先生总会沉默片刻。
更懂了那眼神里藏着的,从来不是简单的打量,而是对她母亲的愧疚。
是对她从小缺失母爱的疼惜,更是一份跨越了岁月、不敢轻易言说的守护……
秦明抬眼望了望夜空,月色被云遮了大半。
只剩零星的星光落在崖边,像撒了把碎银。
片刻后,秦明终于收回目光,看向田言时,眼神里多了几分郑重。
“你母亲的事,你都知道了?”
田言点了点头。
“猛叔都跟我说了……”
“你母亲当年,有她自己的坚持。
她选择的路,或许在旁人看来遗憾…………
但对她而言,至少是不悔的。”
他顿了顿,声音还是那么温和。
“至于你……
我说过,等你长大后的路,由你自己选……”
田言猛地抬头,撞进秦明的目光里。
那目光里没有审视,没有探究,只有一种长辈对晚辈的期许。
像夜色里的星光,轻轻落在她心里。
她攥着裙摆的手慢慢松开,眼眶里的湿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
她轻轻点头,声音虽轻,却带着力量。
“先生,我...我想走一遍母亲当年的路......”
秦明听到这句话时,方才还温和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沉凝。
他望着田言眼底那抹与她母亲如出一辙的执拗,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午后。
也是在烈山堂附近的林子里,小小的田言攥着他的衣袖,仰着满是稚气的脸问。
“秦叔叔,我娘亲到底在哪里?”
那时他只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说。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秦明的声音低了些。
“你现在要选的路,比你想的要残忍得多......”
闻言,田言先是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
“我知道难……”
她抬起头时,眼里充满了坚定。
“从小到大猛叔都把我保护得很好,可我总觉得,不走一遍母亲走的路,就不算真的懂她......
先生,猛叔说罗网是您在掌管着……
当年是您护住了我,猛叔也跟我说了一些关于罗网的事情……
我不想放弃在烈山堂的平静……
但我想…接过母亲留下的‘惊鲵’二字……
我想走一遍母亲当年的路……
不过先生您不用担心,我不会像母亲那般傻……
至少,在遇到生死抉择的时候,我会向先生寻求帮助的……”
秦明沉默了许久,当年得知田言母亲的结局后,他曾让赵高下令罗网不得打扰田言。
也让“惊鲵”之位空悬多年,本是想让这孩子彻底远离那条见不得光的路,却没想到她终究还是要触碰这份过往。
“你既已想清楚,我不拦你。”
他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叹惋,却更多的是尊重。
“但你要记住,这条路走累了,随时可以回头。”
田言轻轻颔首,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却格外清晰。
“谢谢先生......”
秦明望着田言挺拔的身影,心里忽然松了口气。
或许他当年的那句“长大后就知道”,等的就是此刻……
田言能带着过往的重量,却不被过往束缚的模样……
风渐渐小了,崖边的草木不再摇晃,只剩下细微的轻响。
听着两人的话,茫然的韩信更加懵比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时候自己当个透明人才是最好的选择。
与秦明又聊了一会儿后,田言离开了。
韩信终究还是没敢开口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他看着秦明还在欣赏夜色的背影。
心里逐渐被另一种好奇填满。
眼前这个刚认识两天的便宜师父,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明明实力那么强大,手中的权力似乎也远超他的想象……
但他为什么感觉,自己这个便宜师父身上散发着孤独,悲伤,无力的感觉呢?
最终,韩信在心里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师父一定是在怀念他的老情人!
于是他鼓了鼓为数不多的勇气,决定在师父这难得悲伤的时候,安慰师父两句。
“师父,逝者已逝,节哀啊……”
见秦明没有反应,韩信犹豫了一下,继续开口道。
“师父,强扭的瓜不甜,爱情这种东西就是这样,你爱她,她爱他……
况且人都已经走了,人家的女儿都这么大了,您也应该放下了……”
韩信的话音刚落,秦明陡然转身,目光死死地看着他,同时开口问道。
“嗯?你刚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