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十一时三十分。
科城火车站,这座往日繁忙的交通枢纽,在战火洗礼后显得颇为萧条。
大部分长途列车已经停运,只有少数维持城内交通的短途列车和运送军事物资的军列偶尔进出。
大厅里行人稀疏,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破损的玻璃窗尚未完全修复,用木板钉着,阳光从缝隙中射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道道光斑。
穿着普通工人服装的“影子”,压低了帽檐,混在稀疏的人流中,不紧不慢地走向三号站台。
他的心跳比平时略快,但脸上没有任何异常,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周围。
他看到了扮成清洁工、正在慢吞吞擦拭栏杆的赵中校手下,看到了坐在长椅上假装看报纸的行动组员,也看到了推着售货车、眼神却异常锐利的小贩。
整个火车站,看似平静,实则已经布下了一张无形的网。
他走到三号站台尽头那个略显偏僻的公共电话亭旁,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靠在旁边的柱子上,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抽出一根点上,仿佛在等车。
他的目光扫过站台上的挂钟,时针正缓缓指向十二点。
与此同时,在火车站对面一栋被部分炸毁、但经过清理的办公楼内,荣正将军亲临临时设立的前线指挥点。
房间的窗户用厚厚的帆布遮挡,只留下几个观察孔。
几台无线电侦测设备正在运行,技术人员戴着耳机,紧盯着闪烁的屏幕和跳动的指针。
赵中校站在荣正身边,拿着望远镜,透过观察孔紧盯着车站方向。
“所有单位报告位置。”赵中校对着手持式步话机低声说道。
“一组就位,控制大厅出入口。”
“二组就位,分散在站台各处。”
“三组就位,外围街道已封锁。”
“技术组,信号捕捉准备完毕。”
荣正点了点头,目光沉静。
他知道,对方选择火车站这种人流复杂、易于逃脱的地点,并且使用风险较高的电话联系,本身就充满了不确定性。
站台上,“影子”手中的烟刚刚燃到一半,站台挂钟的指针终于重合,指向了十二点整。
几乎在秒针跳过十二点的瞬间,电话亭里那台老旧的黑色电话,骤然响起了刺耳的铃声!
“铃铃铃——”
铃声在空旷的站台上显得格外突兀,瞬间吸引了附近寥寥几名旅客的注意。
“影子”掐灭烟头,没有任何犹豫,推开电话亭的玻璃门,走了进去,拿起了听筒。
“喂?”他模仿着略带本地口音,声音平稳。
听筒里传来一个经过明显失真处理、分辨不出年龄性别的电子合成音,语速很快:“听着,你只有三十秒。三号浮桥码头,我们需要守卫分布图和夜间探照灯的盲区资料。明天凌晨四点,把东西放在圣马教堂南侧墓园,从左数第三块刻有天使雕像的墓碑下。你会收到下一步指令和报酬。重复任务地点和时间。”
这个声音和指令的简洁、高效,让“影子”心中一凛。对方极其谨慎,甚至不给他任何套话的机会。
“明白。三号码头图纸,圣马教堂墓园,凌晨四点,天使墓碑。”
“影子”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试图拖延哪怕一两秒钟,为外面的技术组争取时间。“但是,三号码头守卫很严,图纸不好弄,我需要更具体的……”
“你只有三十秒!做不到,或者出错,你知道后果!” 那个电子音冰冷地打断了他,没有丝毫感情,“时间到。”
“咔哒”一声,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整个通话过程,不到二十五秒。
“影子”放下听筒,手心微微出汗。他走出电话亭,若无其事地朝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走去,这是预先约定的安全撤离信号。
对面楼内的指挥点,气氛紧张。
“怎么样?追踪到了吗?”赵中校急切地问向负责信号侦听的技术组长。
技术组长懊恼地一拍机器:“将军,时间太短了!信号源经过多次跳转和加密,我们只锁定了大致区域——在城西的老工业区,范围太大了,至少覆盖了十几个街区!无法精确定位到具体建筑!”
荣正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如果“夜莺”这么容易被抓住尾巴,也不会活跃到现在了。
他更关注的是对方下达的指令。“圣马教堂墓园……凌晨四点……这是个死信箱交接点。他们不信任‘影子’,或者是在试探。交给‘影子’的任务是虚假的,真正的目的,是观察我们是否会去墓园布控,从而判断‘影子’是否暴露。”
赵中校立刻反应过来:“那我们怎么办?不去布控,可能会失去抓住他们取信人的机会;去布控,又可能打草惊蛇,导致‘影子’暴露,甚至让‘夜莺’察觉我们已经盯上他们了。”
荣正沉思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布控!但要换一种方式。‘夜莺’狡猾,我们就要比他们更狡猾。”
他迅速下达指令:“赵中校,你立刻安排两组人。第一组,明线,装作普通的巡逻队,在凌晨三点至五点期间,加强对圣马教堂周边的巡逻频率,尤其是墓园附近,要让他们‘无意中’发现我们的存在。”
“第二组,暗线,挑选最精干的侦察兵,携带远程观察设备,提前潜入教堂钟楼和墓园对面合适的制高点,进行隐蔽监视。不要靠近墓园,只负责观察,记录任何接近指定墓碑的可疑人物和行为,尤其是观察是否有人也在远处监视墓园的情况。我要知道,到底是谁在看着这场戏。”
“另外,”荣正看向地图上的城西老工业区,“虽然没能精确定位,但范围已经大大缩小。通知我们在那个区域的潜伏人员和外线侦察员,加强对该区域的秘密排查,重点注意那些有独立电源、位置隐蔽、近期有异常人员或信号活动的废弃工厂、仓库或地下室。‘教授’很可能就藏在那里。”
“是!我马上去安排!”赵中校领命,立刻开始布置。
荣正走到观察孔前,看着远处渐渐恢复“正常”的火车站,目光深邃。这次短暂的电话接触,虽然没能直接抓住“教授”,却让“夜莺”进一步暴露了他们的行动模式和警惕性。
对方在试探,他也在试探。
这是一场斗智斗勇的心理战,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
“通知‘影子’,任务照常进行,但他不需要准备真实的码头图纸,我们会给他一份精心设计的、看似真实实则包含致命错误信息的‘诱饵’。
让他按计划放置,然后正常撤离。告诉他,自身安全第一,我们会保护好他。”荣正对身边的副官吩咐道。
副官记录后立刻去传达。
荣正知道,在圣马教堂墓园,即将上演的,将不是简单的交接,而是一场互相试探的暗战。
他抛出了诱饵,就看隐藏在最深处的“夜莺”,是否会忍不住啄食,以及在啄食的过程中,会露出多少破绽。
他必须耐心,必须比对手更有耐心。清除后方隐患,保障渡河战役顺利进行的重任,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夜幕下的科城,情报的硝烟,远比战场上的更加诡异和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