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洞口的黑龙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季昭和谢怜竹进入洞穴深处。
“这里究竟有多大呀？”季昭惊诧道，“一眼都望不到头。”
空旷得她说话都有回响。
洞穴内很暗，谢怜竹晃晃扇子：“十万人家火烛光。”
团团明亮的火焰围绕在二人周身，照亮前路。
季昭好奇三师兄为什么每次只念半句。
谢怜竹敲敲她的额头：“师兄我金口玉言，一句话很贵的。”
季昭摸着被他敲的地方，噘嘴嘟囔：“一句话能有多贵呀……我天天都说好多话呢！”
“话说多了，自然就不值钱了。”谢怜竹忽悠着小孩，“你看应老二，再看风老四。一个沉默寡言，别人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一个根本不说话，可一枚丹药就能卖出几百万灵石的高价。”
季昭迟疑：“是、是这样吗？”
二人边说边往里走。
越往里越黑，谢怜竹唤出来的灯火仿佛被黑暗中的怪物一个接一个地悄无声息地吞吃掉了，一团团消失得无影无踪。
光芒愈暗。
洞顶向下生长的黑色石钟乳正往下滴着水。
粘稠的黑暗仿佛有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肩头。
空气湿冷刺骨，季昭闻到熟悉的腥臭，还有水下烂泥的腐臭味道。
脚下崎岖不平，湿滑异常，覆盖着一层厚重黏腻的苔藓。
季昭低头摸了摸。
【苔藓：平平无奇，没有介绍的价值。】
是真的苔藓。
季昭开始好奇这个巨大的天魔到底是个什么构造了。
还是说，他们已经走出了天魔体内？
倒悬的钟乳石不时滴落水珠，砸在地上发出空灵的“滴答”声。
有时候滴到头顶或者身上其他地方，季昭就会觉得身体凉飕飕的，起一层鸡皮疙瘩。
更深处，隐隐传来簌簌的水流声。
“二师姐——”季昭“嗷”了一嗓子，声音在空旷幽深的洞穴里回荡。
“祖宗诶别喊别喊！”谢怜竹紧跟在她身后，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紧张地捏着他的折扇，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生怕从哪个角落里蹦出条龙来。
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气急败坏：“就应老二那脾气，要是打起来这洞穴都给掀咯，哪儿能这么安静！她肯定没事，咱们得小心点……”
还是没说的是，要是应老二和那条大黑龙打个照面就死了，那他俩估计也得折在这儿。
季昭点点头：“哦，我们安静行事！”
谢怜竹十分欣慰：“闷声发大财！”
话刚说完，他脚下猛地一滑，“哎哟”一声，差点摔个四脚朝天，幸亏用扇子撑了一下，才狼狈稳住身形。
季昭叉着腰无奈叹气：“师兄你一点都不低调！”
谢怜竹讪讪一笑：“失误、失误……”
季昭越走，小眉头皱得越紧。
洞穴跟迷宫似的，岔路极多，水汽和腥臊味严重干扰了感知。
想依靠提示找到正确的道路也完全做不到。
因为这岔路，只有一半有提示，另一半什么都没有。
季昭摸了摸没有提示的岔路的墙壁，发现还是那种有点弹性，像猪肺一样的触感。
那就说明这里是通向天魔体内的。
两人在湿滑崎岖的洞穴中七扭八拐，绕过巨大的石笋，穿过狭窄的缝隙。
季昭不时停下，指尖溢出一点微弱的星芒，点在潮湿的岩壁上，留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标记。
谢怜竹也一路撒下标记用的夜光粉。
慢慢的，前方出现一抹微光。
二人对视一眼，警惕靠近。
一个相对干燥些的洞穴出现在眼前。
洞穴中央，静静矗立着一个椭圆形白色巨蛋。
是之前季昭感知到的那一颗。
它比三岁的季昭还要高出一些，远看是纯白色，但近看可以看到它通体覆盖着一层黯淡的金色纹路，呼吸般时隐时现。
但这呼吸显然有点微弱了。
蛋壳表面有一道细密裂纹，一种粘稠液体正从裂纹中缓缓渗出。
粘液清透，里面还带着淡淡的金粉之类的东西。
季昭抽抽鼻子，确定这就是腥臭味的来源：“它好像快死了，都臭了。”
“龙蛋？”谢怜竹倒吸一口凉气，“还是快死的？”
这时季昭乌黑的大眼睛猛然一凝。
就在她目光触及蛋壳的瞬间，被她困在铜钱之内的金龙魂魄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波动。
腰侧传来灼痛，她连忙把小兜兜拿远了点，只见粉色的布兜已经有了一点焦黄，而且那焦黄还在不断扩大。
“怎么了？”谢怜竹也看到了异常。
季昭用灵力包住手，伸进布兜里把铜钱拿了出来。
铜钱入手的一瞬间，保护着手掌的灵气便被烧出一个洞，季昭赶紧把铜钱扔远。
铜钱金光大声，一条龙形的虚影冲出铜钱孔，尾巴却被无数只红手抓住，只得不断挣扎。
龙魂的挣扎甚至带出了半截京洛尘。
谢怜竹惨叫一声扑过去：“我的京洛尘！”
他就是没地方保存才存在师妹那里的！
也不管什么龙魂不龙魂了，一句“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扇子重重拍到龙魂头顶。
只是还是迟了一步，只听一声凄厉龙鸣，龙魂虽已镇压，但地面却开始震荡。
季昭大叫：“那声龙鸣把黑龙引来了！”
龙魂不惜燃烧魂魄也要冲出来，不是为了逃，而是为了给另一条龙通风报信。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如同惊雷炸响，恐怖的声浪裹挟着冰冷刺骨的腥风水汽席卷而来。
整个洞穴剧烈摇晃，头顶的钟乳石簌簌掉落，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只有正中央那颗蛋安然无恙。
“来了！”谢怜竹一把将季昭护在身后，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墨迹流转，灵光闪烁，已然是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
龙吟未绝，一道身影从一个巨大的甬道口中倒飞而出。
季昭惊喜探头：“二师姐！”
应不染的剑袍多处撕裂，衣摆往下滴的，不知道是水还是血。
她左臂软软垂下，显然已经折断。
那张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此刻毫无血色，嘴角血痕未擦。
她重重地摔在距离季昭和谢怜竹不远处的地上，又翻滚了几圈才停下，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却牵动了伤势，猛地咳出一口鲜血。
紧接着，那巨大的甬道口，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阴影，缓缓“流”了出来。
那又是一条龙，鳞片深邃如墨，泛着冰冷金属光泽。
它的头颅如同小山，其中一只龙角断裂，一双巨大的蓝色竖瞳映出三人的身影。
“合体期……”
季昭现在有点后悔提前把老头杀掉了。
黑龙蜿蜒的身躯几乎填满了整个甬道。
它周身缭绕着似有似无的冰晶，每每活动都会掉下来一层。
它一出现，整个洞穴的温度骤降，空气变得粘稠，沉重的压力让谢怜竹和季昭几乎喘不过气。
谢怜竹苦笑：“真是倒霉到家了。”
它的竖瞳先是扫过地上挣扎的应不染，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兴味。
随即瞳孔一转，瞬间锁定了季昭和谢怜竹。
黑龙从喉咙里发出沉闷的低吼。
下一秒巨大的龙爪抬起，覆盖着墨玉般鳞片的爪子朝着地上重伤的应不染狠狠拍下。
爪风所至，地面坚硬的岩石瞬间凝结出一层厚厚的白霜！
应不染瞳孔骤缩，她左臂已断，灵力在之前与黑龙的缠斗中几乎耗尽。
面对这一击，她甚至连闪避的力气都没有。
她只能勉强抬起完好的右臂，握住剑的那一刻，右手开始疯狂颤抖，好像跟随自己百年的佩剑是什么洪水猛兽般，想要将其甩出去。
残破的剑身强行凝聚起一点灵光，试图螳臂当车。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脆的童音伴随着一只巨大的红手袭来。
“住手！”
另一只血红大手接踵而至，两只手瞬间暴涨，握住黑龙庞大的身躯。
季昭不知何时已挡在了应不染身前。
她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双手飞快地结印，一枚铜钱在她身前滴溜溜疯狂旋转！
“嗡！”
红光大盛。
铜钱正上方浮现出一个血红法阵。
无数猩红大手争先恐后地从钱眼中蜂拥而出。
这些大手无视了黑龙恐怖的威压，悍然抓向那拍落的巨大龙爪，如同坚韧的藤蔓，瞬间缠绕上龙爪。
龙爪猛地一滞，速度骤减。
应不染见此立即翻滚从龙爪下逃出，却也不跑，反而将剑换到左手，脚底一蹬凌空而起。
“师兄！”季昭头也不回地喊道。
“啊？在！在呢！”谢怜竹被这变故惊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看着那被猩红大手暂时缠住的龙爪，他猛地一咬牙，手中折扇“唰”地展开，扇面顿时灵光大盛。
他几乎是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浩荡的青色罡风凭空涌现，将应不染高高托起。
应不染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强忍着左臂钻心的剧痛，将体内残存的最后一丝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手中的残剑。
剑身虽残，但剑意锋锐，仿佛能劈开一切阻碍。
身随风动，剑随心动。
应不染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直刺黑龙脖颈下方逆鳞。
她冷静低叱：“静水二式。”
剑光撕裂黑暗，狠狠刺中目标。
一声尖锐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彻洞穴。
剑刺中了。
然而，预想中黑龙皮开肉绽重伤的画面却并未出现。
逆鳞竟只是被刺出了一点极其细微的白痕，连鳞片都未曾破开。
反而是强大的反震顺着残剑狂涌。
“噗！”应不染如遭重锤，口中鲜血狂喷，被反震之力狠狠抛飞，再次重重砸落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生死不知。
“二师姐！”季昭目眦欲裂。
这一击虽然没有伤到黑龙，但彻底激怒了它。
被猩红大手缠绕的巨爪猛地爆发出乌光。
那些血红手臂寸寸崩断。
铜钱本体第一次发出哀鸣，表面出现裂痕，法阵缩回铜钱孔，光芒骤暗。
巨大的龙爪挣脱束缚后再次抬起。
这一次，它的目标不再是应不染，而是季昭和谢怜竹。
恐怖的威压将两人死死锁定。
“坏了！”
尽管面无人色，双腿发软，手中的折扇都差点拿捏不住，谢怜竹还是把小师妹护在了身后。
季昭小脸紧绷，眼中却浮现狠色。
她顾不上心疼受损的铜钱法器，双手猛地按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体内灵力尽数涌出，在地面勾画出一幅繁复的阵图。
“起阵！”
星芒流转，阵图初成。
阵图中一点红光亮起。
季昭割破自己的手掌，鲜血滴落化作血色火焰，沿着阵图的纹路蔓延。
“火德昭彰，巡行天下！”
这是继在虚宿中救出银砾之后，季昭第二次用这招。
荧惑又在她耳边轻笑：“我这才走多久啊小家伙……”
赤红星点骤然光芒大盛，冲天而起。
整个洞穴的温度仿佛瞬间升高。
空气扭曲，血焰凝聚成一条比黑龙小不了多少的火龙，狠狠撞向黑龙庞大的身躯。
黑龙的竖瞳短暂涣散，随后又恢复清明。
它烦躁地拍打尾巴，动作微不可查地变得迟缓，只觉心中仿佛有火在烧。
只是这点程度仍然不足以伤它。
季昭咬牙：“荧惑帮我！”
荧惑微微叹气：“这次的代价，可得你自己来付了。”
上次越阶杀死元婴期的代价，可是荧惑帮着扛了下来绝大部分，就当是给小孩的一点点宠溺了。
剩下的那部分，顶多会让小孩偶尔精神状态不稳定。
紧接着，季昭指尖方向再变，直指阵图中央杀伐之气最盛的一点。
“七杀，现！”
阵图中又亮起一颗星子。
铁砂凭空而生，又化作另一条铁灰色巨龙。
荧惑在季昭耳边抱怨：“为什么请了我还要请祂？一心二用可不好……”
火龙和铁砂龙齐齐攻向黑龙。
三条体型巨大的龙瞬间让洞穴变得拥挤不堪。
只见火龙缠上黑龙身躯，紧接着铁砂龙周身铁砂凝成刀片激射而去。
在黑龙身上留下深浅不一的伤疤。
星阵之力，竟真的撼动了这合体中期。
然而，季昭的小脸也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同时借用荧惑和七杀的力量，对她元婴中期的神魂和灵力都是巨大的负担。
她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鲜血，瘦弱的身体摇摇欲坠。
“小昭！”谢怜竹看得肝胆俱裂，想帮忙却根本插不上手。
黑龙在这时发出一声清越的龙鸣，彻底陷入狂暴状态，竖瞳瞬间布满了血丝。
巨大的龙口猛地张开，喉咙深处，一点乌光急速膨胀，就连身体表面也开始发出暗淡的光芒。
温度再次急转直下，火龙身上的火都萎靡不少。
季昭的阵法在威压和极寒下也濒临溃散，阵图上代表荧惑和七杀的星点光芒急速黯淡。
她小脸煞白，咬紧牙关试图维持阵法。
但境界的鸿沟如同天堑，在绝对力量面前，一切都是纸老虎。
荧惑反而笑了起来：“看来快撑不住了呢，要不要试试全身心依赖我？”
季昭同时借用两颗星的力量就是为了减少要向荧惑付出的代价。
可此情此景，似乎不得不开口求助了。
“我——”
就在那毁天灭地的吐息即将喷薄而出的刹那，一道高大的身影悍然砸入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