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星原边缘。
落魂涧深处。
风雨凄迷,铅灰色的雨幕遮天蔽日,将起伏的山峦林莽冲刷得一片模糊阴冷。
往日荒僻寂寥的落魂涧入口,此刻却一片喧嚣。
泥泞的山道上,车轮辘辘。
沉重的木轮陷入粘稠的泥浆中,发出令人牙涩的挤压声。
一辆辆覆盖着厚厚防雨油毡、刻满了符文的巨大辎重车,如同缓慢爬行的钢铁巨兽,在泥水中艰难前行。车辙碾过,留下一道道深深的沟壑,随即又被浑浊的泥水填满。
拉车的是一种通体覆盖着暗青色鳞片、头生独角、鼻孔喷着硫磺腥气的地行龙兽。
这些凶悍生物此刻也焦躁不安,粗大的尾巴在泥水里甩动,溅起大片的泥点子。
偶尔踩空,庞大的身躯猛然下陷,引得驭手连连怒吼咒骂。
鞭子雨点般抽打下去,兽吼混着车队的嘈杂响成一片。
道路两旁,密不透风的铁叶木林里。
人影晃动。
一队队身着统一玄黑重甲的修士沉默前进,沉重的铁靴踏在泥水里,发出扑哒扑哒的闷响。
冰冷的甲胄上,刻着王字家徽和狰狞的狮首图案,在雨水的冲刷下,反射出幽幽寒芒。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
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被风雨扭曲的林影,仿佛那里随时会扑出择人而噬的猛兽。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铁锈味和淡淡的血腥气混着雨水的气息。
更远处,靠近山崖避风的洼地里。
临时撑起了一片巨大的防雨法阵光幕。
光幕下,人影幢幢,喧嚣声更大。
几个穿着华丽锦袍的王家执事,围在几张临时拼凑的檀木长案几旁。
上面堆着展开的皮卷地图。
为首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面皮焦黄,正手指点着地图上黑风山脉某处。
声音沙哑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必须抢在他们之前占了鹰愁崖高地,周家催得紧,老祖宗下了死令。”
“耽误了时辰,你我人头都得落地。把阴煞破罡弩给我拆开三份运上去,就算用人堆,也得给老子在天黑前架稳当。”
“三长老,这山路……太滑了。”
“那破罡弩一架几千斤沉,地行龙都陷进去好几头了。拆了再装,就怕误了时辰……”
旁边的管事满脸苦相,雨水顺着额发往下淌。
“误时辰?耽误了把你们填进去,周家那位老祖宗的怒火你担得起?”
老者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水杯跳起。
“去,让力士营给我上,每人三粒淬骨丹,今晚之前上不去,全他妈给老子滚去矿洞。”
另一边的李家营地则更为混乱。
他们没有王家那种统一的精良甲胄,衣袍颜色样式杂乱。
一群气息驳杂、眼珠乱转的修士,三五成群挤在临时搭建、漏着雨的草棚下避雨。
抱怨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妈的,周家这是拿我们当炮灰使唤呢,落魂涧这鬼地方,老子当年进去一次差点把魂丢里面。”
“听说黑风山那姓姜的邪乎,几天前周家的一队青鳞卫栽了,连根毛都没捞回来。”
“怕什么,这次周家连级老祖宗都请动了,还有阴煞破罡弩这种大杀器,那小子死定了。”
“死定了?赏格也得有命拿再说,周家允诺的重宝,你见过几回落到炮灰兜里的?”
“都闭嘴。”
一个腰挎长刀、脸上带着新鲜刀疤的凶悍青年,猛地站起。
“家主有令,临阵退缩者斩首抄家,妻女充矿奴。”
四周顿时一片死寂,只有雨点砸在草棚上的哗哗声和更加压抑粗重的呼吸。
那青年冷冷扫视一圈,声音带着血腥气。
“不想当炮灰?简单!待会儿冲在前面,宰一个姜啸的人头赏。周家给多少,李家再添一半,战死妻儿李家养。”
“上,冲在前面。”
有人低吼。
“赏,人头赏。”
几个红了眼的修士,跟着嘶叫起来。
营地角落,几个浑身湿透、脸上稚气未消的少年挤在一起取暖。
抱着腿瑟瑟发抖,眼神里充满了无措。
落魂涧入口最高的断鹰嘴巨石上。
风雨之中,三道人影如同三根定海神针。
气息渊深似海,将周遭混乱的风雨声压了下去。
居中者,一身玄色道袍,面容古朴严肃,下颌几缕稀疏的花白长须随风微拂。
他背负双手,目光如同穿透雨幕的实质利剑,遥遥锁死在远处雨雾笼罩下如同蛰伏巨兽的黑风山脉深处。
正是王家太上长老,成名数百年的天级仙者强者王千策。
在他身旁稍后左右两侧。
左边是一个身材矮壮、须发赤红如火焰跳动的老者,穿着一件油腻腻的皮袄子,敞开的襟怀里露出布满狰狞刀疤的古铜色胸肌,腰间挂着一个磨得发亮的巨大酒葫芦。
他眼神锐利如鹰隼,时不时拎起葫芦灌一口,喉结滚动间,一股灼热的酒气蒸腾而起,竟将靠近他的雨滴都无声无息灼烧蒸发殆尽。
气息如烈酒般爆烈凶悍。
李家的定海神柱焚炎真君李烈。
右边却是一位笼罩在宽大黑色斗篷中的人影,身形瘦削而模糊。
斗篷帽檐压得很低,只能隐约看到一丝白皙的下颌和毫无血色的薄唇。
整个人如同一个吸光的黑洞,连雨滴落在斗篷上都无声无息地滑开,不留一丝痕迹。
气息阴冷死寂,如同万载寒冰。
正是周家此次压阵的顶尖高手影魔卫总教头天级仙者巅峰寒影。
“王兄……黑风山……气机很凶。”
李烈猛灌一口酒,喷着白气,声若洪钟,“那姓姜的小子宰了周震玄那条老狗,可不是个善茬,周家派我们两家儿郎打头阵……嘿嘿……”
冷笑声中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王千策目光不动,声音低沉平缓:“善茬?李兄说笑了。周家此次要的是万无一失,黑风山的钉子必须拔,而且寸草不生。”
他微微侧头,眼风如刀锋扫过远处混乱喧嚣、如同巨大蚁穴般忙碌紧张的王李两家营地。
“炮火总要有,但火候要足,周家的阴煞破罡弩已在路上,只要轰开一个口子……”
他眼中寒光一闪。
“就是=雷霆万钧。”
旁边静立如幽灵的寒影,斗篷下终于传来一丝极其细微、如同冰雪摩擦般的声音。
“主上已得老祖宗秘谕,破山之时务必生擒,死活不论只要血脉。”
那声音冰冷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森然。
李烈浓眉一挑,正要接口。
王千策却猛地转头看向断鹰嘴侧下方的山坳。
那里是周家本部精锐驻扎的核心区域。
山坳里,雨幕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排开。
数百名身着制式青鳞玄甲、脸覆暗红龙纹金属面罩的青鳞卫,如同数百尊冰冷的石像阵列森严,无声无息地肃立着。
没有一丝杂音。
只有雨水顺着冰冷厚重的甲叶滑落的滴答声。
混合着一种铁血的煞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压得周围的风雨都为之一窒。
阵列最前方,一尊身高近丈、笼罩在暗金重甲中、只露一双血瞳的身影。
如同魔神,赫然散发出不弱于强者的恐怖威压,青鳞卫统领血屠。
而在血屠身侧稍前的位置,站着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人。
身材高挑,穿着一件不知用什么奇异鳞皮裁剪而成的紧身劲装,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暗紫色的甲片上流淌着水润的光泽。
雨水打在上面,竟自行滑开。
她脸上覆着一张造型妖异、只露出冷冽红唇和锋利下颌线条的暗金色兽牙面具。
面具边缘镶嵌着细碎的幽蓝宝石。
一头如瀑般的暗紫色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后,在风雨中微微飘动,带着一股原始的野性美和冰冷的危险气息,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透过面具眼孔露出的部分。
瞳仁深处隐约可见一点暗沉、却仿佛蕴含无尽深邃星光的暗金竖瞳。
此刻那双竖瞳正越过风雨,似乎毫不在意地与断鹰嘴巨石上的三道玄级目光碰了一下!。
随即微微颔首,姿态不卑不亢,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
“是她?”
李烈瞳孔微缩,灌了一大口酒。
“周家这次派来的影部特使?叫……黑姬?这小娘们什么来路?气息……很妖。”
王千策面无表情,眼神却如同古井深潭。
“是妖……但不是周家能完全掌控的妖……”
他声音压得更低。
“她……是冲着山里那血来的,主上要的也是血。”
他目光转向身边的寒影。
寒影斗篷下的气息依旧沉寂如冰。
但那毫无血色的薄唇,似乎几不可察地微微弯了一下,如同死水微澜。
落魂涧深处。
黑风山矿洞主洞腹地,昏暗的照明下,大老黑浑身湿透,正蹲在一张摊开的兽皮地图旁。
胡子拉碴的脸上全是泥点水渍。
他指着地图上几处标记的路线节点,声音沉闷焦躁。
“落魂涧……王家占了鹰愁崖北坡,李家扎在野狐岭西沟,周家的青鳞卫已经压到了鬼嚎口,还有阴煞破罡弩。妈的,三架,这鬼天气他们怎么运上山的?”
“老子当年挖坑埋周天阳那条小爬虫的老爹时,那破玩意儿抬都抬不动。”
他猛地一拍兽皮地图,震得旁边的油碗灯焰剧烈摇曳!
“操,周家这次是真他娘的下血本了,连压箱底的老阴招都用上了。这玩意儿专破禁制,挨上一下矿洞这破石头壳子就得烂个大窟窿,够咱们喝一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