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周云礼如同被抽空了全身力气，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比天边的寒冰还要冷上三分。
“他们…他们怎么敢？！爹您为大周镇守边疆数十载，浴血奋战，功勋卓着！他们怎么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周稷生再次打断了儿子的话，语气依旧平静，平静得近乎麻木，却带着一股饱经沧桑的无奈。
“爹挡了某些人乞和求荣的路，自然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光化军，是爹一手带出来的，他们不放心啊。”
“所以，他们要借金人的刀，来除掉我们父子，再顺理成章地接管这支边军，一石二鸟，真是好算计啊！”
周云礼气得浑身颤抖，年轻的虎目中，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的热泪。
“孩儿不服！孩儿不甘！孩儿要杀回去！去问问那狗皇帝！问问那些奸臣！他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傻孩子。”
周稷生终于缓缓转过身，看着自己这个依旧满腔热血，还带着少年意气的儿子，眼中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温情。
那是父亲对儿子的怜爱，也是英雄末路的悲凉。
“我们回不去了。”
他抬起布满老茧，粗糙得如同树皮般的手掌，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记住，周家的男儿，可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绝不能死于宵小算计，含恨九泉！”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举起了手中那杆冰冷的长枪，枪尖直指苍穹！
“光化军！”
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怒吼！
“死战！”
“死战！！”
身后，那群衣衫褴褛，伤痕累累，却依旧挺直脊梁的光化军将士，齐声怒吼回应！
他们的声音，汇聚成一股钢铁洪流，声震四野，气冲云霄！
明知是必死之局，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但他们的眼中，却看不到丝毫的畏惧和退缩，只有与主将同生共死的决绝，和一往无前的勇气！
“云礼！”
周稷生猛地看向儿子，眼神锐利如刀锋，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会儿我带人冲杀，你趁乱从西面突围！”
“不！爹！孩儿不走！要死，孩儿也要和您死在一起！”周云礼急声嘶吼，泪水模糊了视线。
“混账！”
周稷生厉声怒喝，须发皆张，如同雄狮怒吼，哪里还有半分老迈龙钟的样子？
“这是命令！”
他一把抓住儿子的手臂，五指如铁钳般死死扣住，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和父亲一起战死，是儿子的荣耀！但眼睁睁看着儿子死在自己面前，不是父亲的荣耀！”
“你必须活着！为了周家！为了你妹妹！”
“歆妘…她还在等着我们…”
提到女儿的名字，周稷生那颗如同钢铁般坚硬的心脏，猛地刺痛了一下，一丝柔情，转瞬即逝。
他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声音嘶哑却带着无上的威严，如同最后的遗言般，沉声命令道。
“找到你妹妹！保护好她！这是爹…交给你的最后一个任务！”
“爹…”
周云礼泪如雨下，再也控制不住，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走！”
周稷生猛地一把推开儿子，随即毅然决然地调转马头，手中长枪猛地一摆，直指前方那黑压压的金军铁骑！
“光化军！随我…杀！！”
如同猛虎下山！
如同蛟龙出海！
周稷生一马当先，如同离弦之箭，带着身后最后的忠勇之士，朝着那如同黑色潮水般汹涌而来的金军铁骑，发起了悍不畏死的决死冲锋！
他要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为儿子，也为周家最后的希望，杀出一条血路！
周云礼跪倒在地，看着父亲那决绝的、一往无前的背影，滚烫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般，夺眶而出，瞬间模糊了双眼。
他猛地抬起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年轻的面庞上，写满了滔天的恨意与不甘！
“驾！”
他猛地翻身上马，狠狠一夹马腹，朝着父亲用生命为他指引的西方，亡命狂奔而去！
身后，震天的喊杀声，淹没了一切。
那是兵器碰撞的铿锵声，是战马悲鸣的嘶吼声，更是光化军将士们，用生命谱写出的最后的悲壮战歌…
还有，父亲那越来越远，却将永远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伟岸背影。
.....
他伏在颠簸的马背上，风声在耳边呼啸，却盖不过战马粗重的喘息。
风刮过脸颊，像最钝的刀子在割肉，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泪水早已流干。
眼眶里只剩下滚烫的血丝，灼烧着他的视线。
快！
必须再快一点！
一定要更快！
光化城就在前面！
只要能赶到城里，只要能带那一万袍泽弟兄杀出去！
爹或许还有救！
这个念头，顽强地支撑着他几乎要散架的身体。
支撑着他濒临崩溃的意志。
他像一支脱离了弓弦，再也无法回头的利箭，朝着那座在昏暗天色下，轮廓显得有些死寂的城池，亡命狂奔。
近了。
视线中，光化城那熟悉的城墙轮廓越来越清晰。
然而，当他拼尽最后力气冲到城门之下时，那丝刚刚燃起的希望，却瞬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刺骨的寒意彻底浇灭。
城楼之上，站满了守城的兵士。
他们的面孔，是全然的陌生！
眼神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他们身上穿戴的盔甲样式，也与光化军惯用的制式截然不同！
周云礼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这绝不是他父亲麾下的兵！
守卫这座城门的，本该是爹最信任的亲兵营！
怎么会变成这些来历不明的陌生面孔？！
一股浓烈的化不开的不祥预感，让他血液冻结，浑身冰凉。
出事了！
城里一定出大事了！
他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一勒手中缰绳。
胯下战马感受到主人的惊惧，人立而起，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
他想立刻调转马头，逃离这个散发着浓重危险气息的是非之地。
“站住！”
一声冰冷的厉喝，如同晴天霹雳，自身后骤然响起！
声音未落，数名身披重甲的兵士，猛地从城门两侧的阴影中涌出。
雪亮的长刀出鞘，带着森然寒意，瞬间将他团团围住。
冰冷的刀锋，毫不客气地指向他的咽喉要害。
为首的一名甲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周少将军，我家将军有请。”
周云礼瞳孔骤然收缩。
“你家将军？哪个将军？！”
那甲士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弧度，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
“自然是奉陛下圣旨，前来接管光化军一切防务的，虎威大将军，禾吉禾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