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搪瓷杯“咣当”砸在证监会横幅上时，陈默正被小王喷了满脸唾沫星子。这个穿褪色美团外卖服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凑到他身后，左手还攥着半根凉油条，右手指着电脑屏幕直晃：“陈哥！看我改良的mAcd战法！”
电脑屏幕被分割成八块，红的绿的黄的指标线扭成一团，最扎眼的是根荧光粉曲线，在零轴下方像条冻僵的蛇。陈默揉了揉被闪花的眼睛：“等会儿……你这mAcd咋是彩虹色的？”
“传统mAcd就白黄两根线太low了！”小王把油条往键盘上一按，在陈默衬衫上留下道油渍，“我加了EmA12、EmA26、EmA50三组参数，再用python爬主力筹码分布，现在能自动识别五种金叉形态！”
陈默瞥见他电脑旁摊开的《量化投资入门》，书页上全是泡面油印子，书角卷得像被狗啃过。突然屏幕弹出预警：“【京东方A】出现五色mAcd金叉！”小王浑身一激灵，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里啪啦。
小王全名王德发，前饿了么骑手，去年因为送餐时低头看K线撞了老太太，被投诉开除。现在他每天蹲在营业部电脑区最角落的06号机位——那台显示器的F8键早被抠掉了，因为他总用它一键切换布林带频率，按得太狠。
“看好了！”小王输入买入数量5000股，鼠标点击确认的刹那，后背汗渍在椅背上印出个人形，“按我回测数据，这种形态次日上涨概率87.6%，止损设在前低下方0.5%，完美！”
陈默扫了眼京东方A的基本面：一季度净利润同比降30%，北向资金连续两周减持。但分时图上，那根荧光粉线确实在零轴上方叉出个规整的金叉，像精心画上去的。
第二天开盘，京东方A低开2%。小王盯着屏幕直搓手：“别慌！这是主力洗盘！”可到10:15，跌幅扩大到5%，他额头的汗滴在键盘上，把“买入”键都泡湿了。
“要不要止损？”陈默指着跌破的20日均线。
“你懂个屁！”小王突然暴起，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得结合成交量看！”他调出另一组指标，obV能量潮、RSI、KdJ全蹦了出来，“看这RSI底背离！说明主力在偷偷吸筹！”
陈默没说话，默默打开手机看L2数据：主力净流出1.2亿，散户接盘占比68%。那个五彩斑斓的金叉，此刻像个讽刺的玩笑。
中午休市，小王去厕所的工夫，陈默偷瞄了他的交易记录。Excel表格里最近20次操作，胜率仅35%，最大单笔亏损12.3%，可表格顶端却用红色加粗写着“本月收益率+48%”。
“你改数据了吧？”陈默指着5月8日爱尔眼科那行，当天实际跌幅9.7%，小王却标成“+5%”。
小王提溜着裤腰带冲回来，脸涨得通红：“那、那是没严格执行纪律！要是当时加上KdJ超卖信号，绝对能逃顶……”他声音越来越小，像被跌停板压垮的股价。
陈默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刚入市时也迷信过各种指标，什么“出水芙蓉”“老鸭头”，结果被割得只剩裤衩。原来在这个市场，最容易骗的就是相信“公式能致富”的人。
营业部来了个新面孔，穿优衣库的黑框眼镜男，总坐在角落用tradingView看裸K线，连成交量都不调。5月20日下午，小王第N次念叨“mAcd底背离必反弹”时，他突然插话：
“知道为什么你的战法失效吗？”眼镜男推了推眼镜，屏幕上是宁德时代的日线图，“2023年量化基金占比超30%，他们专门针对散户常用指标写程序，你看到的金叉，可能是AI算好的陷阱。”
他放大5月6日尾盘：“看最后一分钟，突然爆量却没涨，这是量化程序在对倒做指标。你以为是反转信号，其实是他们出货的号角。”
小王脸色煞白：“你……你是谁？”
“前幻方量化策略师。”眼镜男亮出工牌，“去年辞职就是因为不想参与这种收割，现在做散户教育。”
下午三点，小王电脑突然蓝屏，跳出一行俄文警告，中间跳动着比特币符号。他疯狂按F5：“老子的回测数据啊！里面存着三年的心血！”
眼镜男凑过来扫了眼：“用的破解版python吧？中勒索病毒了。”他指着屏幕，“要么交0.5个比特币，要么数据永久删除。”
“我全部家当就剩两万三！”小王抓着头发惨叫，陈默这才注意到他鞋底用透明胶粘着，左脚安踏右脚鸿星尔克，“那是我闺女的奶粉钱啊！”
眼镜男叹口气：“我帮你重装系统，但以后别迷信指标了。”他掏出U盘，“送你个真东西——L2订单流分析工具，能看逐笔成交，比那些花里胡哨的指标靠谱。”
小王接过U盘的手还在抖，眼镜男拍了拍他肩膀：“记住，指标是滞后的，资金动向才是真相。”
陈默看着小王在新软件上画趋势线，突然听见大厅东侧传来争吵。退休教师李姨抓着客户经理的胳膊哭喊：“郑州银行不可能跌停！我看它每年分红5%，比存款强……”
眼镜男冷笑一声，点开银行股RoE排名表：“又一个被‘分红信仰’洗脑的。郑州银行一季度不良贷款率2.89%，早被机构甩卖了。”
陈默盯着屏幕上的裸K线，想起眼镜男说的话：“真正的技术分析，是剥离所有指标，只看资金怎么用真金白银投票。”他摸出笔记本，把“指标迷信”从交易纪律里划掉，新写了条：“永远优先看成交量和资金流向。”
小王的电脑重新启动，五彩斑斓的指标软件没了，只剩干净的K线图。他盯着屏幕发愣，突然问：“陈哥，你说咱们散户，到底能不能在这市场活下去？”
陈默看着大厅里形形色色的人——迷信消息的老张、沉迷指标的小王、坚信蓝筹的李姨，突然想起林峰说过的话：“股市不是技术和消息的战场，是人性的修炼场。”
他没回答，只是指了指眼镜男正在看的L2数据：某只小盘股的买一到买五，全是万手大单，而卖单只有零星几百手。小王盯着看了会儿，突然咧嘴笑了：“陈哥，这是不是你说的‘资金抢筹’？”
窗外的阳光穿过营业部玻璃，在地面投下K线图般的光影。陈默知道，属于他们的修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