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天,沈愿晚上留宿在家属休息区的沙发上,白天等谢宴生上班后再回春江洗澡换衣服,来去都很匆忙。
除了想弥补这些年缺失的陪伴,更无法坦然面对谢宴生,做不到继续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
与谢宴生的协议婚姻即将走到尽头,她不想闹得太难堪,就这样和平结束,也算得上好聚好散。
第二晚九点,余渡来到了医院。
他隔着玻璃凝视原歆许久,才轻叹着询问,“阿姨现在怎么样?”
沈愿说,“一天比一天好,眼睛转动的频率越来越频繁,偶尔和她聊天时,她还会用手指回应我。”
“那就好。”余渡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烟盒,想到医院禁烟,就摸出打火机。
他转身懒散地陷进沙发,将右腿架在左膝上,环视一眼室内,打火机在指间翻转,“你现在是搬来医院里住了?”
“嗯。”
“睡哪里?”
“喏,沙发。”
余渡心一紧。
难怪坐下时,能闻到一阵独属于沈愿身上的香味,淡淡的,却沁人心脾。
他不自觉坐正了些,喉结滚动着,耳根渐渐泛红,忙转移心思,“你有没有设想过阿姨在缅甸八莫的原因?”
沈愿倒了杯水递给余渡,顺便坐到余渡旁边,“没想过那些,现在只盼着她能早些醒来。”
“如果……”余渡侧目看她,“阿姨做的工作是你意想不到的那类呢?”
沈愿淡然一笑,“她是我妈妈,就算做了什么,也一定有苦衷。如果真到不可弥补的地步,作为她的女儿,我会尽我所能地去偿还。”
余渡屈指弹她额头,“瞎想什么呢?”
门锁转动声打断对话。
谢宴生拎着保温壶进来,黑色衬衫似带了夏夜的热气,整个人显得有些烦躁,幽沉的视线在余渡手上停留半秒,“余警官也在?”
“来看看阿姨。”余渡收回手。
谢宴生拧开壶盖,盛了碗红糖姜汤递给沈愿,“先喝点。”
“谢谢。”沈愿接过,突然想起例假期快到了,但身上一点要来的感觉也没有。
“烫吗?”谢宴生用手背去感受瓷碗的温度。
沈愿摇头,捧着碗一口气喝完。生姜的辛辣伴随红糖的甜腻混在一起,口感不算好,却能一直暖到胃里。
她喝完后问余渡,“我现在已经找到了妈妈,是不是可以撤案了?”
“不能。”
“不能。”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余渡与谢宴生对视一眼,又各自移开视线。
“撤案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找到了,要么不找了。但大部分人更倾向于前者。”余渡解释,“目前还不知道阿姨在缅甸具体发生了什么,等阿姨清醒过来,确定没牵扯到一些……一些麻烦了,再申请撤案也不迟。”
谢宴生微不可察地点头。
余渡看了眼手机时间,起身,“不早了,我先回家了。有事随时电话联系。”
“我送你。”沈愿也站起。
“你休息吧。”余渡把她按回沙发,冲谢宴生挑眉,“出去聊两句?”
两人步行下楼。
夜间的住院部依旧人来人往,他们寻了个僻静的角落才站定。
谢宴生站在黑暗中,单手揣兜,等余渡开口。
余渡也不绕弯子,直接问,“知道原阿姨在这的还有谁?”
“陆怀慎。”
都是信得过的人。
余渡问,“医院方面呢?他们知道原阿姨的真实情况吗?”
“不知道,只当是我的亲戚。”谢宴生眸色转深,“余警官有事瞒我们?”
余渡扯出个笑意,迎着对方探究的视线,压低声音说,“你只管让你的人守好病房,除了我们四个人之外,别让无关人员靠近,其它的,等原阿姨清醒后再说。”
余渡抬脚走了两步又停下,“对了,原阿姨基因样本的事也要保密,谁来问你都别说。”
“嗯。”
等余渡离开,谢宴生拨通张特助电话,吩咐,“加派几组人手到医院。”
谢宴生回来时,沈愿在小厨房里清洁保温壶。
“我来吧。”他解开袖扣,卷起衬衫,扶着沈愿腰侧,将人挪到一旁。
沈愿没拒绝,洗了手,“你和余渡聊了什么?”
“他问我有多少人知道妈在市医院。”
一声‘妈’喊得自然又温情。
沈愿擦手的动作都放缓了些,“很多人吗?”
“除了你我和余渡,只剩陆怀慎。”
“哦。”沈愿目光落在她咬过的地方。
青筋凸起的脖颈间,暗红的痂壳牢牢粘固在颈侧动脉旁,隐约还能看见牙齿咬合时的弧形轮廓。
“记得涂祛疤膏,不然会留疤。”她说完转身走向沙发。
“留疤正好。”谢宴生专注洗碗,“时刻提醒我,不能欺骗老婆。”
沈愿蹙眉,找不到话来回应他,便打算把自己的想法先跟他沟通。
“我有话想和你聊。”
谢宴生动作微顿,低声应了句,“等我洗完。”
他沉默着洗完最后一个碗,关停水,扯了纸巾斜靠着小厨房的灶台,机械地擦拭着手上水渍,“你说吧。”
他的目光包裹着她,温和中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让人无处可逃。
沈愿仰头与他对视,“我们是协议结婚对不对?”
“对。”
“结婚之前,你承诺过,协议到期后,只要我想离婚,你就会无条件同意,是不是?”
“是。”
“那我们离婚。”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打湿的纸巾在指尖慢慢揉捏成团,
谢宴生深沉的目光看着她,在她清透的眼中看到势在必行的坚决,像高山岩石缝里顽强生长的野草,为了吸取阳光获得自由,可以不惧一切风雨。
离婚这件事,就是她想要的阳光。
谢宴生敛回视线,低头看着掌心被揉成一团的纸巾,半晌没有反应。
时间似停止了流逝,病房里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震耳发聩。
“给我一晚上的时间……”过了许久,谢宴生才慢慢开口,喉结吞咽数次,又挤出几个字,“说服我自己。”
“好,我等你。”沈愿别过脸,强迫自己不去看他,“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
谢宴生黯然一笑,转身时手臂不小心打翻了流离台上的水杯,他将杯子扶起,拎着保温壶离开。
沈愿在医院住了几个晚上。
他就在楼下车里睡了几个晚上。
两人的关系似乎走进了一个死胡同,他找不到破局的办法。加上沈愿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原歆身上,实在没有给他太多时间和机会。
沈愿目送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五味杂陈。
在这段从一开始就注定会分离的婚姻里,她幸福过,真切地爱过,痛过,崩溃过……但在那番激烈的争吵后,这些都如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她甚至怀疑过自己是否不配拥有幸福。
也或者是儿时过得太顺遂,把这辈子的福气都耗光了……
但在重新感受到母亲掌心温暖的那一刻,她突然想通了。
如果这一切的苦难都是为了与母亲重逢,那便没什么是不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