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娜公主的婚事尘埃落定,姜隐这才恍然,今日这所谓的“送行宴”,根本的目的只是为了她选婿准备的。
婚事既定,之前那些摩拳擦掌、想攀高枝的勋贵子弟们,瞬间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连举杯欢笑的兴致都没了。
姜隐不动声色地瞟向赵盛,这位慎王殿下倒是端得住,依旧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模样,反观上座的皇后,脸色铁青,满心的不悦都挂在了脸上。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见这对母子心思各异,姜隐心底忍不住冷笑:只要他们不拧成一股绳,掀起的风浪就能小许多。
殿中歌舞不知何时换了新花样,一个身姿矫健的舞姬手持长剑,踏着激昂的鼓点跃入场中。
她身似蛟龙般翻腾旋转,手中长剑在烛火映照下寒光凛冽,每一次挥动都带着破空之声。
姜隐对这种杀气腾腾的剑舞本能的排斥,总觉得阴森森的,下意识地扭开了头去。
眼角余光瞥见萧自闲!他正一杯接一杯地饮酒,那双平日慵懒含笑的眸子,此刻竟像被钉住了,直勾勾落在那女子身上
姜隐心下好奇,忍不住又仔细瞧了瞧那女子,确实生得明艳如花,英气逼人。
她倾身凑近余佑安,压低声音打趣:“原来萧侍郎好这口。”
余佑安闻言,不解地看她一眼,随即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萧自闲,再望向场中那抹翻飞的红影,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紧紧锁定了那道身影。
见他们两人都如此专注,姜隐好奇心更盛,也重新看向场中——
就在这一刹那,异变陡生。
那舞姬的身影如一道离弦的箭矢,手中长剑挟着刺骨杀意,直扑御座之上的皇帝!
“有刺客!护驾——”尖厉的呼嚎撕裂了丝竹声,内侍肝胆俱裂,想也不想就扑过去用身体挡在皇帝面前。
皇后吓得魂飞魄散,“蹭”地弹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下方,惊慌失措地躲到了赵盛身后。
说时迟那时快,剑锋离御座仅三步之遥时,数道黑影如鬼魅般骤然闪现。
那是埋伏在殿周的禁卫军,冰冷的铁戟带着千钧之力,精准地格断长剑,砸在舞姬后心。
“噗——”舞姬如断线风筝般重重砸落在地,口中喷出血沫。
她挣扎着还想爬起,几柄锋利的戟尖已死死抵住了她的咽喉和四肢。
“说,你受何人指使?”皇帝推开挡在身前的内侍,厉声喝问。
那女子满嘴是血,却只是怨毒地瞪着皇帝,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死死闭紧了嘴。
皇帝脸色难看至极,在他国使臣面前闹出这等丑事,再纠缠下去只会更丢脸面。
他强压怒火,烦躁地一挥手:“拖下去。”
禁卫上前,粗暴地架起女子往外拖拽。被拖行间,那女子的目光极其快速地扫过赵盛和他身后的皇后,那眼神里,竟藏着浓烈的哀伤与绝望,但这情绪一闪而逝,她也立刻别开了头。
皇帝的目光却如鹰隼般,精准地捕捉到了她刚才视线掠过的地方,见着那对母子,一丝疑云瞬间在皇帝心头炸开。
“皇后!”皇帝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惊雷炸响在皇后耳边!
皇后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惨白如纸,惊惶地看向皇帝:“陛……陛下?”
皇帝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她的伪装:“今日之事,你作何解释?”
姜隐心头一跳,不明白皇帝为何单问皇后,宫宴操持,按理不该是她主理啊?
皇后“噗通”跪倒,声音微微颤抖:“陛下明鉴,臣妾……此女在宫中献舞多年,舞技出众,一直安分守己,臣妾也不知她为何会突然行刺啊。”
皇帝居高临下,眼神莫测:“哦?皇后果真不知?”
那语气里的寒意,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臣妾当真不知,请陛下明察!”皇后连连叩首,珠钗乱颤。
皇帝凌厉的目光在她身上刮过,又缓缓扫视下方噤若寒蝉的众人,半晌,才冷冰冰吐出两个字:“继续。”
丝竹声再次响起,宫娥鱼贯而入,舞姿却透着一股强颜欢笑的僵硬。
皇帝面无表情地坐回御座,端起酒杯。
下方众人慌忙举杯附和,殿内重新“热闹”起来,但这热闹底下,却涌动着压抑的恐惧和猜疑。
尤其是皇后,虽被搀扶回座,整个人却像失了魂,脸色惨白,眼神空洞,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这场刺杀来得突然,结束得更快,姜隐甚至没看清经过,刺客就被拖走了。等她后知后觉感到后怕时,人已经坐在了回府的马车上。
她捂着心口,声音微颤,“在皇宫大内行刺?这是多大的深仇血恨,能让人豁出命去……”
余佑安将她紧紧搂入怀中,温热的大掌安抚地拍着她的背,随即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那女子是萧自闲安排的。”
“什么?”姜隐惊得差点从他怀里弹起来,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瞪圆了双眼看着他,轻声问,“为什么?”
余佑安重新将人按回怀里,嘴唇贴着她的耳廓,声音轻得像一阵风:“赵盛和林章平,都是陷害萧家的幕后黑手,想扳倒他们,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他们狗咬狗,我们坐收渔利。”
姜隐屏住呼吸,手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环在自己臂上的手。
“想点起这把火,总得有人递火把,那女子,就是火引。”余佑安的声音冷静而低沉,“这场宫宴,皇后是总揽之人,出了刺杀这等大事,陛下就算不疑心皇后是主谋,也必会追究她失察渎职之罪!”
他顿了顿,继续道:“那女子在宫中潜伏多年,是萧自闲精心埋下的暗桩。人虽被擒,但萧自闲自有法子让她‘消失’,或者让她在‘恰当’的时候开口。她的存在,就是要将‘弑君’的嫌疑引到皇后头上,再顺着皇后这根藤,摸到林章平谋反的瓜!”
姜隐听得更糊涂了:“等等,我还是没太明白。”
余佑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现在三言两语说不清。你只需知道,从今夜起,朝堂上最大的两股势力就要见血了,咱们且等着看戏吧。”
姜隐满腹疑云,憋了一路,直到回到侯府,夫妻二人进了卧房,她又抓着余佑安不放,非要问个水落石出。
终于,在余佑安抽丝剥茧的解释下,她才彻底明白了这环环相扣的计策。
这是一石三鸟的离间计,离间皇帝与皇后的夫妻情分,离间皇帝对林章平的君臣信任。无论最后皇后和林章平谁倒霉,另一方在皇帝心中也必定留下无法消除的裂痕,他们互相撕咬得越狠,对萧家翻案就越有利。
姜隐倒吸一口凉气:“这计策够毒,不过……”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对付他们刚刚好。”
第二日,宫宴遇刺的消息就如野火燎原般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相比之下,谨王和依娜公主的婚事,反倒成了无人关注的小道消息。茶楼酒肆、街头巷尾,人人都在交头接耳,唾沫横飞地议论着那惊魂一夜。
皇帝登基二十余载,虽非尽善尽美,但至少让百姓吃饱穿暖,算得上明君。二十多年了,除了刚登基时皇位不稳有过几次风波,后来励精图治,从未再听闻此等骇人之事,
“听说了吗?那女刺客是皇后娘娘养的,专门替她干脏活的。”有人信誓旦旦。
“放屁,宫宴是皇后操办的,她在自己的地盘搞刺杀,是怕陛下查不到她头上?”立刻有人反驳。
“这叫灯下黑,越是不可能,才越有可能,不然她怎么辩解?”又有人摆出“深谙其道”的模样。
姜隐听着各种窃窃私语的“秘闻”,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这水,搅得可真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