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商国出了大事。
所有武将齐聚云京。
身着龙袍的宣佑帝,面容沉肃,眼角刻着深深的疲惫纹路。他手中的八百里加急军报仿佛重逾千斤。
“北狄狻寇边!”
他的声音低沉而蕴含雷霆之怒,在大殿空旷的回响中更显压迫,“凉州告急!平城陷落!十万狻狼铁骑,已突破边关险隘,铁蹄所向,直指中原腹地!诸卿——有何对策?”
他将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文武百官。
短暂的死寂后,兵部尚书颤巍巍出列:“陛下,事态危急!当火速调集重兵北上御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调兵?”宣佑帝的眼神锐利如鹰隼,“调哪里的兵?谁来为帅?”
话音未落,一身绛紫色蟒袍,面容俊朗却眼神阴鸷的南锦城踏前一步,躬身道:“启奏陛下,北狄狻人凶悍异常,非寻常军队可敌。
臣所掌南疆镇守军,虽忠勇,然路途实在太过遥远,跋涉万里,恐士卒疲惫,未战先衰。
更兼新兵征募虽已开始,然时日尚短,操练未成,若仓促调往北方苦寒之地,实难当大任,唯恐误国误民啊陛下!恳请陛下三思!”
南锦城的话滴水不漏,情真意切地陈述着困难,将拒绝出兵的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只字不提自己坐拥重兵、隔岸观火的意图。
宣佑帝的目光转向南锦城,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
他岂会不知南锦城的心思?拥兵自重,借机要挟罢了。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挺拔、身披玄色将袍的身影越众而出,正是龙渊。
“陛下,”龙渊的声音沉稳有力,在金殿中回荡,“北狄狻人狼子野心,其势汹汹,拖延一日,我大商便多一分危殆!臣龙渊,愿率军北上,御敌于国门之外!”
宣佑帝目光微凝:“哦?龙将军忠勇可嘉!然,京师御林军需拱卫帝都,轻易不可动。其余各镇兵马散落各地,短时内亦难集结成军。”
龙渊微微抬头,眼神直视着龙椅上的帝王,一字一句道:“陛下明鉴。抵御北狄狻人这等强敌,非精兵悍将不可为。
如今能最快调动、且成建制的强军,唯有——原定北将军封凛霄麾下,那支曾经纵横塞北无敌手的‘狼骑军’!”
此言一出,大殿上立刻响起一阵压抑的吸气声!
谁都知道,“狼骑”曾是封家军的中坚力量,以其恐怖的冲击力和超卓的单兵战力闻名于世,被誉为大宣北境的铁壁。
然而,自封凛霄与四大狼将在苍岭一战“战死”,这柄锋利的战刀便仿佛失魂落魄,被打散重编,表面上已不复存在。
但实际上,它的骨血仍在——那批跟着封凛霄出生入死的核心精锐,被称为“四狼将”,当时编队分别被称为赤狼、青狼、玄狼、白狼,被朝廷以明升暗降、掺沙子、分散驻扎等多种手段稀释瓦解,名义上归属不同的卫所或边镇,实则形同虚设,或被其他派系将领排挤架空,或被闲置在无关紧要的防区,如同被拔了牙的猛虎。
他们的驻地、辎重、乃至军饷发放,都受到了严格的钳制,唯恐他们串联生乱。
这支部队就像是一颗埋着火星的炭,朝廷既舍不得其强大的战斗力,又时刻提防着它再次凝聚,重新燃起封家军魂。
龙渊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狼骑’虽遭变故,但其根骨仍在!‘四狼将’及其麾下将士多经百战,熟悉北境作战,悍不畏死!
若陛下能下旨,将此部精锐聚拢交由臣统辖调度,并授权臣重组指挥核心,重整军备辎重,臣必能在最短时间内,使之恢复战力,开赴前线,痛击狻寇!”
这才是龙渊的真正目的!
他清晰地看到这是自己绝佳的机会。
他深知封家旧部心中的憋屈和对封家的忠诚,他也清楚这支虎狼之师被强行压制后所蕴含的巨大能量和怨气。
他要趁朝廷无人可用之际,伸手握住这柄可能反噬却无比锋利的双刃剑!一旦他成功掌控“狼骑”,整合了这批百战精锐,他的力量将瞬间超越南锦城,成为大宣第一实权武将!
北击狻人之后,他龙渊的名字,将彻底取代“封家军”在北境的赫赫威名!
宣佑帝居高临下地看着龙渊,龙渊的意图几乎昭然若揭。
这位正值盛年却心思深沉的帝王,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他太清楚了,“四狼将”的旧部对封家的感情根深蒂固,对朝廷的打压早已心怀怨恨。将他们凝聚起来交给龙渊……这不啻于放虎归山!他亲手放出一头不知效忠于谁、且本就桀骜不驯的战狼!
龙渊一旦成功统合这支力量,其势将滔天!而当时苍岭一战,这支力量却是好不容易才被压下去的……
然而,国难当头!
若不如此,谁能抵挡北狄狻人?靠推诿搪塞的南锦城?还是那些平庸的各镇兵马?
宣佑帝的手指在冰冷的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目光在竭力请命的龙渊和不发一言只等结果的南锦城之间逡巡,内心的天平在社稷安危和帝王权柄之间艰难而残酷地摇摆着。
“龙将军……”宣佑帝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特有的沉凝,“封家旧部,确为百战精锐。然……‘四狼将’及其部属,自封卿殉国后,安置各地已久,恐需时日方能重新磨合凝聚。且其归属不同卫所,贸然抽调动荡军心。再者,封卿部下……哀思尤在……”
他语速很慢,每个字似乎都在斟酌利弊。
他既不能立刻答应龙渊的“要求”(那等于赐予龙渊兵权),又不能直接拒绝。他需要先稳住龙渊,同时想办法牵制。
“陛下!”龙渊再次踏前一步,声如金石,“战局如火!敌寇已破关而入,黎民危在旦夕!当行非常之法!臣愿立军令状!若不能在一个月内重整狼骑残部,使其初具战力赶赴战场,甘受军法!若不能驱逐狻寇于雁门关外,臣提头来见!恳请陛下允准,授予臣全权整军之令!四狼将及所有旧部,由臣亲自前往驻地督调整合!”
他的决心异常坚定,甚至不惜立下军令状!将时间的紧迫和战局的危急都砸在了宣佑帝面前。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龙椅上的那位至尊。
宣佑帝的脸色在御座高悬的琉璃灯下明暗不定。
龙渊的决心让他心惊,更让他意识到局势已刻不容缓。他必须做出抉择。
“嗯……”良久,宣佑帝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但语气依旧充满了帝王心术的制衡,“龙将军忠勇赤诚,为国分忧之心,朕深感欣慰。然,‘封家旧部’,涉及甚广,军务亦需有条不紊……”
“也罢!”宣佑帝猛地一拍扶手,似是痛下决心,“国事艰难,唯才是举!朕便准你所请!着镇北侯龙渊,为征北行军大总管、总督北境诸路军务,有临机专断之权!原属于定北将军封凛霄麾下的旧部将官,凡名册所载者,无论现隶何部,统归龙渊节制调遣!兵部、户部及沿途各州府,皆需全力配合兵员集结、粮草军械转运事宜,不得有误!”
他没有明确说“四狼将”,而是巧妙地用了“名册所载者”这个说法,名单的范围自然由兵部掌控。同时给了龙渊极大的权限。
但就在龙渊眼中精光一闪,准备谢恩之时——
宣佑帝话锋一转,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深沉的后着:“然!战事紧急,军权虽重,亦需有所制衡!龙将军!”
“臣在!”
“命你即日离京北上,务必在一个半月内率军赶至雁门关,迟误一天,军法无情!”这是时间上的紧箍咒。
“臣领旨!”
“另,原属封家旧部将领众多,一时难以齐聚随军出发。即日率其本部一千精锐作为先锋,随你先行!”
至于‘狼骑”名单,却被宣佑帝隐而不发,直接扣在了兵部案头,“其余部将,由兵部、吏部核实名册,即刻下发文移,命其自驻地整军备马,限七日内动身,十五日内抵达雁门关集结,交由你麾下统筹!若有迁延推诿、抗命不从者,按律处置!”
这是将剩下的骨头拆散、延迟交付,并且给了朝廷控制和观望的时间。
最后,宣佑帝的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向脸色有些难看的南锦城:“至于南疆兵事……南爱卿所虑亦是事实。然国难当头,不容推诿!
南爱卿即刻返回封地,加紧操练新军,务必在三日内再抽调南疆镇守军精兵两万,由镇南军副帅统率,限期开拔,绕行东路缓援北境,务必在三月之内抵达幽州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