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城的欢呼声仿佛能掀翻天穹,篝火的光芒将幸存者们狂喜的脸庞映照得通红。
劫后余生的喧嚣透过厚重的墙壁,渗入城主府后院的静室,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显得遥远而不真切。
沈安靠坐在床头,周显刚刚离开,临走前拍着他的肩膀,说了许多激昂慷慨的话,中心思想只有一个:东域反抗联盟需要他这个精神领袖,他是所有人的希望。
希望?沈安垂着眼帘,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掌。
那只手不久前才撕裂了“子嗣”的降临,此刻却连握紧一个杯子的力气都有些勉强。
“外面把你捧成了救世主,你倒好,在这里发呆。”
灵汐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走进来,语气里带着几分轻快的揶揄。
“救世主现在只想再睡个三天三夜。”
沈安抬起眼,接过药碗。
“程长老说了,这是固本培元的最后一道药,喝完就能下地走动了。”
灵汐在他身边坐下,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真的没事了?你的气息……很奇怪。”
“能有什么事,就是吃撑了,消化不良。”
沈安一口气将滚烫的药汤喝干,将碗递了回去。
他说的不是假话。
那股来自“子嗣”的庞大能量,在降临仪式失败后,并未如预想中那样溃散于天地间。
它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涌入了他的身体,被丹田内的黑金星核不由分说地尽数吞噬。
这胜利的果实,味道并不好。
它像是一块烙铁,在他和那个高高在上的“吾主”之间,烫下了一个更深、更清晰的印记。
灵汐走后,静室内再次恢复了寂静。沈安闭上眼睛,意识沉入体内。
丹田之中,那枚黑金色的星核正缓缓旋转着,表面流淌着一层诡异的暗紫色光华,那是属于“子嗣”的残余能量。
它不再狂暴,而是被星核以一种蛮横的方式强行“格式化”,分解,吸收,转化为最纯粹的养料。
就在这个“消化”的过程中,一些不属于他的东西,强行挤进了他的认知里。
那是一些破碎、混乱、却又带着至高无上意志的画面。
无尽的黑暗虚空中,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庞大意志,如同一个撒网的渔夫,向无数个维度,无数个世界,投射出亿万万个“信标”。
绝大多数信标石沉大海,或是在接触到世界壁垒的瞬间便被法则磨灭。
而极少数,则成功“着陆”。这些着陆的信标,便是“碎片”,是“博士”之流的狂信徒们疯狂寻找的圣物。
但“碎片”不是最终目的。
它们只是探路的斥候,是用来改造“土壤”的工具。
当土壤改造完成,渔夫才会真正看向这片鱼塘,并投下最终的“锚点”。
一个能承载祂部分意志,将异度空间与现实世界彻底钉死的“终极锚点”。
沈安的意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强行拉到了一个高维视角。
他“看”到,自己体内的那枚黑金星核,在那个庞大的意志网络中,亮起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耀眼至极的光点。
它不是万千信标之一。
它就是那个“终极锚点”。
或者说,是“吾主”寻觅了无穷岁月,最完美的“锚点”胚子。
“搞了半天,我不是什么天选之子,而是天选的祭品?”
沈安心底泛起一丝荒谬的寒意。
什么克制邪魔的“寂灭领域”,什么吞噬混沌的星核……这一切的特殊,似乎都有了答案。
他不是捡到了什么天大的机缘,他只是被一个更恐怖的存在,提前“预定”了。
他,沈安,就是“吾主”降临这个世界的……钥匙。
要么,成为祂的“容器”,让祂的神国降临于此。
要么……另一股截然相反的力量,从他生命本源的最深处升腾而起。
那是属于古老符文的“秩序”之力。
它像是感觉到了宿敌的气息,开始自主运转。
一幅模糊的未来景象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画面里,他浑身被暗紫色的纹路覆盖,双目空洞,身后是崩塌的世界和无数跪拜的狂信徒,他成为了“吾主”在人间的化身。
紧接着,画面破碎。
另一幅景象取而代之。
他独自一人站在无尽的黑暗中,身体化作一道灰黑色的光,那光芒所过之处,所有的混沌与扭曲都被彻底抹除,归于虚无。
但他自己,也同样在那光芒中燃烧殆尽。
成为“终结者”的代价,是同归于尽。
“啧,两个选项,没一个听起来像好结局啊。”
沈安猛地睁开眼睛,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你怎么了?”
不知何时,灵汐又回到了房间里,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帮你看看。”
她伸出手,指尖萦绕着柔和的乙木灵力,想要探入沈安的体内。
然而,她的手刚靠近沈安身体一寸的范围,就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
那柔和的绿光触碰到屏障的瞬间,便如冰雪遇火,迅速消融。
灵汐的手指像是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她愕然地看着沈安。
那不是沈安主动发出的力量,而是一种……被动的、绝对的排斥。
他的身体,似乎正在排斥除了他自身以外的一切能量。
“我没事。”
沈安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强行压下体内翻涌的气息,挤出一个还算平静的表情,“力量还没完全理顺,有点不受控制。”
“是吗……”灵汐咬了咬嘴唇,她能感觉到,眼前的沈安,气息比之前强大了无数倍,但也多了一种让她心悸的陌生感。
那种感觉,就像是站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旁边,多看一眼,灵魂都会被吸进去。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地帮他掖了掖被角。
“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看着灵汐带着担忧离去的背影,沈安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个秘密,现在不能说。金石联盟,或者说刚刚成立的“东域反抗联盟”,才刚刚因为一场大胜而凝聚起一丝希望。
这颗火种太脆弱了,经不起任何动摇。
如果他们知道,他们所依赖的“救世主”,本身就是敌人最大的目标,是行走的天灾预告,那份希望会瞬间变成多大的绝望?
他不能赌。
夜色渐深,喧嚣渐息。
沈安盘膝坐起,再次尝试梳理体内的力量。
他必须尽快掌控这一切,无论是“吾主”的污染,还是“秩序”的反噬。
他尝试着去触碰星核深处,那股属于“吾主”的意志烙印。
就在接触的刹那,一道古老、宏大、超越了语言与思维的“呼唤”,如同跨越了无穷维度,直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
那呼唤里没有恶意,也没有善意。
只有一种纯粹的“召唤”。
像是在呼唤一个离家已久的孩子,回归母亲的怀抱。
又像是在召唤一个忠诚的部件,回归到庞大的机器之中。
在这道呼唤下,沈安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在微微摇晃,体内的黑金星核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开始共鸣,仿佛下一秒就要破体而出,追随那呼唤而去。
沈安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
他强行切断了与那道呼唤的链接,心有余悸。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能量侵蚀了,这是从存在根源上的同化与招引。
所谓的胜利,不过是让猎人更清楚地看到了猎物的位置。
而他这个猎物,体内还被装了一个随时会响应猎人召唤的信号器。
他就像一个被两股神仙打架的巨力夹在中间的凡人,被动地成为了连接两个世界的战场。
“猎人么……”沈安抬起头,看向窗外那轮清冷的月亮,眼中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厉色。
“可谁是猎人,谁是猎物,现在说,还太早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