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北宋元丰三年,黄州的雨,总带着一股洗不掉的寒意。苏轼住在临皋亭的简陋居所里,窗外是泥泞的土路,屋内是四壁萧然的书案。案上摆着一叠旧书,一方残砚,还有一块从江边捡来的怪石——石质坚硬,棱角分明,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
这日午后,雨稍歇,苏轼披着蓑衣,沿着赤壁的江岸散步。江水拍打着滩涂,卷上来一些奇形怪状的卵石。他弯腰拾起一块,忽然想起前日友人马梦得送来的几株“石兰”,说“此草附石而生,可解烦忧”。那时他只顾着整理《易传》的手稿,随手将草插在一个破瓦盆里,竟忘了照料。
回到居所,苏轼急忙去看那草——竟还活着!茎节分明,叶片虽有些蜷曲,却透着一股不肯低头的绿意。他望着案上的怪石,忽然有了主意:“以石为盆,以江为镜,你这草,该有个像样的家。”
第一回 寒居拾得江头石,枯盆暂寄石兰生
苏轼找来一把旧刻刀,对着那块江边怪石琢磨起来。这石呈青灰色,中有天然凹陷,像个浅浅的斛(古代的容器),他小心地将凹陷处的碎石剔去,又用江水反复冲刷,直到石盆干净得能映出人影。“山骨裁方斛”,他喃喃自语,这石头的风骨,倒配得上那株草。
马梦得送来的“石兰”,其实是石斛。苏轼在《本草经集注》里见过记载:“石斛,生石上,茎如金钗,能滋阴补虚。”只是此刻的他,更在意的不是药效,而是这草的性子——马梦得说,它在悬崖上都能开花,水少了不枯,雨多了不烂,像个倔强的汉子。
他将石斛从破瓦盆里取出,根须竟已盘结如网,带着瓦盆的碎土。苏轼找来一把小竹刀,轻轻将旧土剔去,又去江边舀了些干净的沙砾,铺在怪石的凹陷处,再把石斛的根须舒展开,埋入沙砾中。“委屈你了,”他对着草说,“以后,这石盆就是你的家。”
他把石盆摆在书案靠窗的位置,每日清晨,用铜勺舀江水泡灌;傍晚,便搬出去,让它沾些夕露。不过半月,石斛竟抽出了新芽,嫩绿的叶片在风中轻颤,像在回应他的照料。
有次夜里读书,苏轼忽觉口渴,起身倒水,见月光透过窗棂,落在石盆上,石斛的影子映在案上,细碎如筛月,又落在旁边的空杯空盘里,像撒了一地碎银。“碎月落杯盘”,他脱口而出,这清逸的景致,竟扫去了几分贬谪的愁绪。
第二回 三友相伴消永日,一箪清贫见初心
黄州的日子,清贫却也清净。苏轼常说自己“老去怀三友”——这“三友”,不是指人,而是案上的怪石、石斛,还有墙上挂着的那幅《枯木怪石图》(他自己画的)。
每日晨起,他必做三件事:一是给石斛浇水,看它的叶片上凝着的晨露;二是摩挲怪石,感受它冰凉的质感;三是对着枯木图发呆,想些人生的道理。这三样,都是“硬骨头”,却让他在困顿中觉得踏实。
“平生困一箪”,他的饮食确实简单,常常是一箪米饭,一碟咸菜。但每当看着石盆里的石斛,他便觉得日子有了滋味。这草“秀色亦堪餐”——不是真的能吃,是看着它的青翠,闻着它的草木香,便觉得五脏六腑都清爽了,比珍馐更能解心馋。
有回鲁元翰(时任杭州通判,苏轼的好友)寄来一封信,说“闻子由(苏轼弟弟)近况不佳,兄亦多保重”。苏轼读罢,心中怅然,走到案前,见石斛的新茎已长到三寸,节间分明,像一把小小的剑,直指天空。“坚姿聊自儆”,他忽然觉得,这草是在提醒自己:处境再难,也不能丢了风骨。
他铺开纸,想给鲁元翰回信,却不知从何说起。贬谪的苦,说多了怕友人担忧;说少了,又觉得辜负了这份牵挂。他望着石盆里的石斛,忽然有了主意:不如,把这怪石石斛寄给鲁元翰?
第三回 石盆初成寄远思,霜雪犹存君子心
苏轼找来了一个结实的木盒,先用软草将怪石裹了三层,又在石斛周围填了些江边的湿沙砾,怕路途颠簸伤了根。他还特意在盒里放了一小罐赤壁的江水,附了张字条:“此水养石斛,如见赤壁月。”
一切收拾停当,他坐在案前,提笔给鲁元翰写诗。窗外的月光正好,照在石盆原来的位置,空荡荡的,却仿佛还留着石斛的影子。他想起这草在石盆里生长的日子,想起它“附石而生”的坚韧,想起它“碎月落杯盘”的清逸,诗句便顺着笔尖流了出来:
“山骨裁方斛,江珍拾浅滩。”——写怪石与石斛的由来,一个是山之骨,一个是江之珍。
“清池上几案,碎月落杯盘。”——记石斛在案头的景致,月光与草影,是清贫中的雅趣。
“老去怀三友,平生困一箪。”——道自己的处境,三友相伴,一箪足矣。
“坚姿聊自儆,秀色亦堪餐。”——赞石斛的品性,既是自勉,也是寄情。
写到这里,苏轼停了停,想起鲁元翰为人刚直,在官场也常遇不顺。他笔尖一转,写下对友人的期许:“好去髯卿舍,凭将道眼看。”——髯卿是鲁元翰的戏称,他希望友人能以“道眼”观物,看懂这怪石石斛里藏的心意。
最后一句,他想了许久。此时已近深秋,黄州的早晚已有霜意,石斛的叶片边缘虽有些微红,却依旧挺立。“东坡最后供,霜雪照人寒。”——这是他能送给友人的最后“供养”了,不是金银,是这经霜历雪却愈发精神的石斛,是它照见人心的那份清寒与坚守。
诗写完,苏轼将诗稿折好,放进木盒。他抚摸着木盒,像在与老友告别:“怪石,石斛,你们去鲁公那里,要好好长啊。告诉鲁公,我在黄州,还好。”
送信的差役明日一早便要出发。苏轼将木盒交给差役时,特意叮嘱:“轻拿轻放,这里面是‘君子’。”
差役不解,苏轼却笑了:“到了杭州,鲁公自会懂。”
第四回 孤灯残影忆初心,一纸诗笺寄江湖
木盒送走后,书案上的位置空了,苏轼心里也空落落的。他找来一个普通的陶盆,从江边又捡了块小石头,种上一株从老石斛上分下来的幼苗。“就当你还在吧。”他对着幼苗说。
夜里,他又想起鲁元翰。两人相识多年,鲁元翰为人豪爽,却也刚正,在杭州任上,常因得罪权贵而处境艰难。“凭将道眼看”,其实也是在劝自己——以平常心看待荣辱,像石斛一样,不管长在悬崖还是案头,都守着自己的根。
他想起年轻时,在京城的日子,那时意气风发,总觉得“致君尧舜”易如反掌。如今贬到黄州,才明白“坚姿”二字有多难。但这石斛教会他:难,才要更坚韧。
窗外的风刮得紧了,像是要下霜。苏轼走到新种的石斛幼苗前,见它在风中微微摇晃,却没折断。“霜雪照人寒”,这寒意,是清冷,也是清醒。它提醒着自己,就算身处江湖之远,也要像这草一样,带着一身霜雪,照见初心。
他不知道鲁元翰收到怪石石斛会是什么反应,也不知道这株草能否在杭州活下去。但他知道,这封信,这首诗,这怪石石斛,已经把他此刻的心境,带到了千里之外。
或许,友谊就是这样——不必常相见,只需一点信物,一句诗,便能懂彼此心中的“坚姿”。
(上卷终,下卷待续)
注:上卷紧扣苏轼《寄怪石石斛与鲁元翰》的诗句与背景,以“怪石石斛”为线索,铺陈苏轼在黄州的生活处境与心境变化。通过“拾石种斛”“三友相伴”“寄物赠诗”等情节,展现“山骨裁斛”的由来、“碎月落盘”的雅趣、“坚姿自儆”的自勉,以及对友人“道眼观物”的期许。融入苏轼与鲁元翰的友谊、贬谪生活的清贫与坚守等细节,为下卷“鲁元翰收赠品诗”“石斛见证情谊”铺垫,凸显“借物咏怀”的核心,再现苏轼在逆境中以草木自励、以诗友共勉的文人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