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芎韵蜀风》
楔子
蜀道的云,是被剑门关的罡风揉碎的。春时化作杜鹃的胭脂泪,夏时凝成嘉陵江的雾中帆,秋时染成青城山的丹岩赤,冬时冻作玉垒关的檐下冰。就在这云起云落、风刀霜剑的褶皱里,一丛草木倔强地立着——叶如芹之翠,却带着岩骨的坚;茎似荽之柔,偏藏着栈道的韧;根若蛇床之蟠,更裹着蜀地千年的辛香。它便是川芎,在剑门的岩缝里吮过石髓,在蜀道的栈道边听过马蹄,在浣花溪的墨香里沾过诗韵。当苏轼的笔写下“芎藭生蜀道”时,它便成了蜀地筋骨的化身;当陆游的诗吟出“吾诗读罢自醒然”时,它又成了文思醒神的灵媒。而在此之前,它只是在蜀地的风雨里,默默生长,等着与那些走过蜀道的文人,共谱一曲“芎韵蜀风”的长歌。
上卷
第一回 剑门孕骨 蜀道铸魂
剑门关的岩石,是盘古开天时,劈开的混沌碎片。每一块都带着棱角,每一道裂缝都藏着雷霆的余威。那年惊蛰,一道闪电劈在“一夫当关”的匾额上,火星溅落岩下的赤壤,竟引燃了土里那粒沉睡的草籽——这便是川芎最初的灵识。
它顶破种皮的刹那,便尝到了蜀道的滋味:第一缕风带着剑门的铁锈味,那是金行的肃杀,故后来它的根总带着股穿岩破石的劲,入肺经,能通一身之气;第一滴雨混着栈道的汗渍,那是火行的烈,故它的茎秆总透着股向上的倔,入心脉,能活血通络;第一捧土裹着嘉陵江的淤泥,那是土行的厚,故它的块根总蕴着股化滞的柔,归脾经,能健脾行气。
长出三叶时,已是立夏。叶片边缘的锯齿,被蜀道的风磨得格外锋利,像极了栈道上的铁蒺藜。它的根须不敢直着生长,沿着岩缝的曲线蜿蜒,遇石则绕,遇土则扎,像挑夫们在悬崖上踏出的脚印,一步一挪,却寸土不让。有个老药农蹲在岩边看了半日,说:“这草的根,是跟着蜀道的筋骨长的,将来定能通瘀破滞。”
入秋时,根块在岩缝里悄悄膨大,把剑门的岩气、赤壤的土气、雾露的水气都攒在里头。断面的纹理一丝丝缠结,黄白相间,像极了栈道上的铁链,环环相扣,却暗藏玄机——这是它在修炼“通”的本事,把蜀道的险,化作了贯通的智。药农们挖它时,得用凿子凿开岩缝,根断的瞬间,辛香能呛得人打个激灵,却奇异地让人浑身一振,仿佛打通了淤塞的经脉。
五年后,这株川芎的根已能穿透半尺厚的岩石,药农们叫它“穿岩芎”。有个走南闯北的货郎,在剑门遇了劫匪,被打落山崖,跌断了腿,瘀血紫了半条腿。老药农取穿岩芎的根,配当归、红花,捣烂了敷在伤处,又煮了药汤给他喝。三日之后,货郎竟能拄着拐杖走路,他摸着腿上的药渣,说:“这草的劲,比蜀道的挑夫还足!”他不知道,这“穿岩”的韧劲,日后会被苏轼写进诗里,比作蜀地人“硬着骨头闯天下”的性子。
第二回 四序循道 性味应时
蜀道的川芎,性子跟着栈道的四季流转,藏着“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玄机。
春分,剑门的残雪刚化,岩缝里的川芎冒出紫红的芽尖,像挑夫冻红的指尖。这时的芽尖带着点清苦,混着雪水的寒气,私塾先生们采来泡茶,说能“醒春困”。有个进京赶考的书生,在七盘关晕了车,头痛欲裂,喝了这芽尖茶,竟能提笔写下“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句子。原来春日的川芎,得木行升发之气,性偏凉,能清头目,像蜀道的春风,吹散冬日的滞气。
夏至,嘉陵江的水汽漫上山坡,川芎的叶片长得像小扇子,卷边的锯齿沾着露水,辛香里带着股湿热。江边的纤夫们,用它的叶子捣成泥,敷在晒伤的肩膀上,又止痛又止痒。有个船家的婆娘,生了一身痱子,夜里痒得睡不着,用这叶子煮水洗澡,三回就好了。夏日的川芎,得火行蒸腾之气,性偏散,能清湿热,像纤夫们喊的号子,透着股泼辣劲,入心经,能凉血解毒。
霜降,蜀道的风带着寒意,川芎的根长得圆鼓鼓的,埋在岩下三尺深,断面的油点密得像星子。药铺的掌柜说:“这时的根,才是真本事。”他用这根配独活,给走栈道的挑夫治风湿;配牛膝,给坐月子的妇人通恶露。有个老挑夫,走了一辈子蜀道,腿风湿得直打弯,喝了川芎配杜仲的药汤,竟能在雪地里挑百斤重担。秋日的川芎,得金行肃杀之气,性偏温,能通经络,入肝经,像栈道上的篝火,能驱散寒气。
冬至,雪封剑门,川芎的根在土里冬眠,皮上结着层薄霜,辛香里藏着点甜。山村里的老人,用它来泡酒,说“喝了能抗冻”。有个守关的老兵,年轻时在葭萌关作战,落下了头痛的病根,每到冬天就疼得直哼哼,靠这“芎酒”取暖,竟活到了九十岁。冬日的川芎,得水行收藏之气,性偏润,能补元气,入肾经,像关隘里的老火塘,暖得持久。
当地的药农把这些记在《蜀道药经》里:“春采芽,清头目,解春困;夏采叶,散湿热,疗疮疹;秋采根,通经络,治痹痛;冬藏根,补元气,抗寒邪。”他们说,川芎的性子就像蜀道的人,春时清灵,夏时热烈,秋时沉稳,冬时醇厚,跟着天地的节拍过日子,这才是“天人合一”的真意。
第三回 东坡识芎 蜀道寄怀
嘉佑四年,二十岁的苏轼,跟着父亲苏洵、弟弟苏辙,沿蜀道进京赶考。走到广元,天天下雨,蜀道的湿寒浸得他犯了头风,痛得连笔都握不住,躺在客栈里唉声叹气。
客栈的老板娘听说了,从后院的岩缝里挖来块新鲜的川芎,洗净了,配着生姜、葱白,煮了碗浓浓的药汤。药汤刚下肚,苏轼就觉得一股暖流从喉咙冲到头顶,像有只手揉开了打结的筋络,头痛竟好了大半。他跑到后院看那川芎,见它长在墙缝里,根须缠着砖块,叶片在雨里精神抖擞,不禁赞叹:“这草生在蜀道,根能穿岩,性如蜀人,真有骨气!”
苏辙见哥哥好了,也取了点川芎根泡茶,说:“这香比墨香还提神。”果然,他写的《蜀道记》,文思泉涌,比平时快了一倍。老板娘笑着说:“咱蜀地的秀才,考前都喝这个,能‘通文思’。”苏轼看着弟弟笔下的文字,忽然明白:这川芎的“通”,不仅能通血脉,还能通文思,就像蜀道,看着险,走通了,便是坦途。
在长安应试时,苏轼的文章被主考官欧阳修赏识,说他“当避此人出一头地”。苏轼想起蜀道的川芎,在谢表里写道:“蜀地多艰,草木亦有穿岩之志;愚生不敏,敢怀破壁之心。”这便是他与川芎缘分的开始,把草木的坚韧,化作了文人的风骨。
后来,苏轼在凤翔做官,收到弟弟从蜀地寄来的川芎,附信说:“此物生蜀道,性坚韧,兄当如之。”苏轼把川芎种在官署的园子里,看着它在异乡的土里扎根,想起蜀道的风雨,写下“芎藭生蜀道,白芷来江南”的诗句——他把川芎比作自己和弟弟,虽生长在艰难的蜀地,却有着“硬着头皮往前闯”的韧劲,这便是“芎藭生蜀道”的深意,将草木与蜀地精神,紧紧绑在了一起。
第四回 放翁施药 诗芎醒神
南宋乾道七年,陆游入蜀,在南郑(今陕西汉中)做幕僚。他常骑着马沿蜀道巡查,见百姓多患“瘴气头痛”,便在营中设了药灶,用川芎配苍术、白芷,熬汤给军民喝。
有个老卒,在仙人关作战时被流矢射伤,头痛了十年,一遇阴雨天就像有虫子在脑子里爬,整夜睡不着。陆游取剑门产的川芎三钱,配天麻三钱(息风止痉)、全蝎一钱(通络止痛),做成药丸。老卒吃了半月,说“虫子被赶跑了”,还能跟着陆游出猎。陆游在《剑南诗稿》里记:“芎藭能通瘀,如诗能通情,皆‘醒’物也。”
在成都时,陆游住在浣花溪畔,与药农交好。他见药农用川芎根泡酒,治风湿如神,便学着酿了“芎酒”,冬夜读书时喝一杯,说“能醒诗思”。有次他写《书喜》,卡了半日,喝了口芎酒,忽然吟出“已迫斜阳须作乐,暮云虽薄易成霞”,连说“此酒通文路,胜似十年灯”。
他最爱用川芎叶拌凉菜。春日采新叶,用沸水焯过,拌上蒜泥、醋,辛香里带着清苦,吃了让人神清气爽。友人范成大来访,吃了赞道:“这菜辛香醒脾,比你的诗还提神。”陆游大笑,当即挥笔写《山村经行因施药》,其中“吾诗读罢自醒然”一句,正是把诗的“醒神”与川芎的“醒脾”比在一处——他觉得,好诗就像好药,都能让人从昏沉中警醒,从滞涩中通透。
有个老秀才,读了一辈子书,却总写不出好诗,愁得头发都白了。陆游给他一把川芎,说:“你把它捣成粉,和着墨汁写字,看看如何。”老秀才半信半疑,试了之后,竟写出“蜀道有芎能通窍,文心无滞可成章”的句子,虽不算佳作,却比以前通畅多了。陆游说:“川芎能通血脉,墨能通心窍,二者相得,便是‘醒’的道理。”
在蜀地的岁月里,陆游常背着药篓,带着川芎,走村串户施药。他见农妇用川芎炖鸡治产后虚,樵夫用川芎煎水洗跌打伤,书生用川芎泡茶解文困,忽然明白:这川芎的“醒”,不仅是生理的醒神,更是生活的通透,就像他的诗,要写得让人“读罢自醒然”,才算尽了文人的本分。这便是他与川芎的缘分,把草药的功效,化作了诗词的意境,让“芎”与“诗”,都成了“醒”的载体。
(上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