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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辞:Anbar的跨世回响

楔子

西历九世纪的某个黄昏,阿拉伯半岛的沙海正把最后一缕金辉吞进褶皱里。商队首领哈伦勒住骆驼的缰绳,驼铃在干燥的风里晃出细碎的响,像谁把星星揉碎了撒在空气里。他从怀中摸出一方鞣制得极软的羚羊皮,小心翼翼展开——内里躺着一块鹅蛋大小的东西,灰褐如老檀,却泛着蜜蜡般的柔光,指尖触上去,是温温的糯,像刚从阳光里晒透的棉絮。

“穆萨,过来。”哈伦的声音裹着沙粒的粗粝,却藏着罕见的轻。年轻的学徒穆萨凑上前,鼻尖先撞上一股奇异的香:不是沙漠里常见的乳香灼热,也不是椰枣的甜腻,是带着海腥的沉润,像潮水退去后,礁石上留下的月光气息。“这是Anbar,”哈伦用指腹轻轻摩挲那物的纹路,“海洋给沙漠的礼物,抹香鲸把它藏在深海,风暴把它送到岸边,比黄金更难得。”

穆萨眨了眨眼,把“Anbar”两个音节嚼在舌尖,像含了一颗会发香的石子。他看见哈伦把羚羊皮重新裹紧,贴在胸口,那里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与Anbar的温软隔着一层布,却像两个不同世界的呼吸,轻轻碰在了一起。远处的沙丘上,最后一点光也沉了下去,只有驼铃还在响,像在为这个名字,敲下第一个温柔的注脚。

上卷

第一卷:沙海驮月,Anbar初逢

哈伦的商队在沙漠里走了二十天,目的地是波斯湾沿岸的渔港——那里有渔民守着海浪,等着Anbar随潮而来。穆萨是第一次跟哈伦走这条线,骆驼的蹄子踩过滚烫的沙砾,他总忍不住摸一摸腰间的羊皮袋,里面装着哈伦给的一小块碎Anbar,是去年风暴后从渔民手里换来的。那碎块不大,却足够让他在夜里想家时,闻着那股海的气息,仿佛能看见故乡的椰枣树,也能看见从未见过的海。

到渔港时,正赶上退潮。浅滩上的贝壳泛着银光,渔民们赤着脚在沙里翻找,裤脚卷到膝盖,沾着咸湿的沙。哈伦熟门熟路找到老渔民赛义夫,赛义夫看见他,咧开缺了颗牙的嘴笑,手里举着个粗陶碗:“哈伦,这次有好东西。”他把碗递过来,里面躺着一块比哈伦怀里那块更大的Anbar,颜色更深些,靠近碗沿的地方,还留着一道浅浅的鲸齿印。

“怎么来的?”哈伦接过陶碗,指尖刚碰到Anbar,眼睛就亮了。赛义夫坐在礁石上,掏出烟袋,慢悠悠点燃:“三天前的夜潮,把它冲在珊瑚丛里。我家小子潜水去捡,差点被浪卷走——这东西,是带着海的脾气的。”穆萨蹲在旁边,看着哈伦用小刀轻轻刮了一点Anbar的碎屑,放在火上烤。青烟冒出来的瞬间,那股熟悉的沉润香气漫开来,混着海边的盐味,竟比在沙漠里闻着更清透,像海风吹过挂满椰枣的枝头,甜里带着凉。

哈伦和赛义夫讨价还价时,穆萨走到浅滩边。海水漫过他的脚背,凉得他一缩脚。他想起哈伦说的,Anbar是抹香鲸的分泌物,在深海里待了不知多少年,才被浪潮送到岸边。他低头看着水里自己的影子,忽然觉得,这Anbar就像个信使,从深海来,到沙漠去,把两个不相干的世界连在了一起。等哈伦把Anbar装进新的羊皮袋,穆萨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碎块,悄悄在心里说:原来你是从这么远的地方来的。

归程的沙漠里,商队遇到了一场小规模的沙暴。狂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疼得人睁不开眼。哈伦把装Anbar的羊皮袋紧紧抱在怀里,伏在骆驼背上,大声喊着让大家靠拢。穆萨看见哈伦的头巾被风吹掉,露出花白的头发,却始终没松开怀里的袋子。沙暴过后,哈伦打开羊皮袋检查,Anbar上沾了点沙粒,他用袖子轻轻擦干净,眼神里的郑重,像在对待一件圣物。“穆萨,记住,”哈伦把Anbar递给他看,“Anbar不是普通的香料,它是海洋的馈赠,是沙漠与海的约定。以后你要是带它去更远的地方,千万不能丢了这份心意。”穆萨接过Anbar,指尖的温软透过羊皮,传到心里。他望着远处重新亮起来的星空,觉得“Anbar”这两个字,忽然有了重量。

第二卷:巴士拉市,异质疑云

巴士拉的市集总像一锅煮沸的蜜,甜的、香的、辣的气息裹着人声,从巷口一直漫到河边。哈伦的商队一到,就有熟客围上来——他们大多是为Anbar来的。哈伦把装Anbar的羊皮袋放在铺着丝绸的摊子上,刚打开一条缝,那股沉润的香气就飘了出去,像一只无形的手,把路过的人都牵了过来。

“哈伦,这次的Anbar成色怎么样?”一个穿波斯锦袍的商人挤到前面,是卡里姆,专做香料和珠宝的生意。哈伦拿出一小块Anbar递给他,卡里姆接过去,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指甲轻轻掐了掐:“还是老样子,好东西。”说着,他忽然从自己的锦盒里拿出一块东西,放在哈伦的摊子上——那是一块鸡蛋大小的黄色物件,泛着透明的光,像把阳光冻在了里面,指尖触上去,是硬的,带着点冰凉。

“你看,我从东方山林里换来的,他们也叫它Anbar。”卡里姆的语气带着点得意,“说这是树木流出来的树脂,埋在地下几百年,就变成这样了。”哈伦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拿起那块黄色物件,翻来覆去地看。香气是有的,却比他的Anbar淡些,带着点草木的清苦,不像从海洋来的那样沉润。“不对,”哈伦摇了摇头,“Anbar是海洋给的,从抹香鲸身上来,怎么会从树林里长出来?”

两人的争论引来了不少人围观。一个穿白色长袍的学者挤进来,是伊本,常在市集里记录各地的物产。他接过哈伦的灰褐Anbar和卡里姆的黄色物件,放在阳光下仔细看,又分别刮了点碎屑,放在火上烤。灰褐Anbar的烟是暖的,香里带咸;黄色物件的烟是清的,香里带涩。“都是好东西,”伊本在羊皮纸上写下“Anbar”两个字,又在旁边画了两个简单的图,一个像海浪,一个像树木,“或许,海洋和山林,都有给人间的Anbar,只是模样不同罢了。”

穆萨站在旁边,看着那两块不同的“Anbar”。他想起在海边捡到的Anbar,是温软的,带着海的气息;而卡里姆的这块,是坚硬的,带着树的味道。他悄悄摸出自己腰间的碎Anbar,又碰了碰卡里姆的黄色物件,忽然觉得,就像沙漠里有椰枣树和胡杨树,虽然都是树,却不一样,Anbar或许也有两种模样?只是哈伦坚持自己的Anbar才是真的,卡里姆也不肯让步,伊本只好把两种特征都记下来,笑着说:“等以后走得更远,或许能知道答案。”

那天晚上,穆萨在河边洗东西时,看见卡里姆的伙计在偷偷卖黄色的“Anbar”,有人买回去,说要镶嵌在首饰上。穆萨想起哈伦的Anbar,大多被贵族买去做香水,或是入药。他望着河里的月亮,觉得这两个“Anbar”,就像月亮的两个影子,一个在海里,一个在林间,却都被人叫做同一个名字。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只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总想着要弄明白。

第三卷:地中海潮,西渡初啼

十年时光,像沙漠里的风,吹老了哈伦的头发,也把穆萨吹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商队首领。哈伦临终前,把装Anbar的羚羊皮交给穆萨,说:“去西边看看吧,把Anbar带到更远的地方,或许能找到当年卡里姆那块‘Anbar’的答案。”穆萨记住了这句话,第二年春天,他带着商队,沿着红海,穿过苏伊士地峡,第一次踏上了地中海的土地。

威尼斯的港口比巴士拉更热闹,桅杆像一片森林,海鸥在桅杆间穿梭,叫声清亮。穆萨的商队刚靠岸,就有一个穿羊毛外套的欧洲人迎上来,是马可,在港口做中介的商人。马可的眼睛很亮,一看见穆萨的商队,就用半生不熟的阿拉伯语问:“有香料吗?最好的那种。”穆萨想起哈伦的话,从怀里拿出那块羚羊皮,打开——灰褐的Anbar在阳光下泛着柔光,香气一飘出来,马可的眼睛就直了。

“这是什么?”马可凑上前,小心翼翼地闻了闻,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这气味……像春天的花园,又像海边的雾,太特别了。”穆萨笑了笑,说:“这是Anbar,来自东方的海洋。”马可立刻决定买下,他把Anbar送给威尼斯的一位贵族,贵族用它磨成粉,和玫瑰精油混合,做成了一瓶香水。那天贵族举办宴会,香水一喷出来,满厅的人都问:“这是什么香?”马可趁机把“Anbar”这个名字,告诉了更多人。

没过多久,马可又找到穆萨,脸上带着困惑:“穆萨,我从另一个商队买了‘Anbar’,但和你的不一样。”他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一块黄色的物件——穆萨一眼就认出来,和当年卡里姆的那块很像,硬的,透明的,带着草木的清香。“你看,”马可把两块“Anbar”放在一起,“这个黄的,点燃后气味很淡,而且很硬,不像你的Anbar,是软的,香气更浓。”

穆萨接过黄色的物件,指尖触到冰凉的质感,忽然想起了伊本当年的话。他把两块“Anbar”都放在阳光下,灰褐的那块像凝固的海浪,黄色的那块像封存的阳光。他试着用小刀刮了点黄色物件的碎屑,放在火上烤,青烟里带着松针的味道,和他的Anbar完全不同。“马可,”穆萨认真地说,“我想,这不是同一种东西。我的Anbar来自海洋,是抹香鲸的分泌物;而这个,或许来自山林,是树木的树脂。”马可愣住了,他一直以为“Anbar”是同一个东西,没想到竟有两种来源。

那天晚上,穆萨和马可坐在港口的石阶上,看着海浪拍打着码头。穆萨给马可讲了哈伦的故事,讲了巴士拉市集上的争论,讲了伊本的记录。马可听着,忽然说:“或许,我们应该给它们起不同的名字,不然会一直混淆下去。”穆萨点点头,望着远处的星空,想起了哈伦的嘱托。他觉得,Anbar从沙漠到海洋,再到这里,终于要迎来一个新的开始了。

第四卷:佛罗伦萨光,名分之辩

又过了二十年,马可的儿子托马索,成了佛罗伦萨有名的香料商人。他从小听父亲讲穆萨和Anbar的故事,长大后,特意收集了两种“Anbar”,放在自己工作室的木盒里——一个灰褐,一个明黄,像两颗不同颜色的星星,躺在丝绒上。

托马索常把木盒打开,放在窗边的阳光下。灰褐的Anbar会泛出蜜蜡般的柔光,用手一捏,能留下浅浅的指印;明黄的Anbar则像水晶,硬得能划开木头,阳光透过它,会在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托马索试过用它们做不同的东西:灰褐的Anbar磨成粉,和薰衣草混合,做成的香水能留香三天;明黄的Anbar切成小块,镶嵌在银饰里,戴在身上,会随着体温慢慢散出淡淡的清香。

他找来了佛罗伦萨的学者乔瓦尼,乔瓦尼是研究东方语言和物产的专家。托马索把两块“Anbar”放在乔瓦尼面前,说:“乔瓦尼先生,我想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我父亲说,它们都叫Anbar,但来源和用途完全不同。”乔瓦尼接过Anbar,仔细看了看,又翻出自己收藏的阿拉伯文献——里面有伊本当年的记录,画着海浪和树木的图案。

“你看,”乔瓦尼指着文献说,“阿拉伯人最初的Anbar,指的是来自海洋的灰褐物件,也就是抹香鲸的分泌物。后来他们遇到了来自山林的黄色物件,也暂时叫Anbar,但并没有说它们是同一种东西。”托马索恍然大悟,他拿起灰褐的Anbar,说:“那这个,就是真正的Anbar?”乔瓦尼摇了摇头:“不能说谁更真,只是来源不同。我们应该给它们起不同的名字,这样才不会混淆。”

托马索坐在桌前,看着两块“Anbar”,陷入了沉思。他想起父亲说的,穆萨的Anbar来自海洋,是“灰”的;而另一块来自山林,是“黄”的。他试着用意大利语念叨:“灰的Anbar……Gris Ambre?黄的Anbar……Jaune Ambre?”乔瓦尼眼睛一亮,说:“很好!Gris是灰,Jaune是黄,这样既能保留‘Ambre’(Anbar的音译)这个名字,又能区分它们的来源。”

托马索立刻把这个想法记在账本上,他在灰褐Anbar的旁边写下“Ambre Gris”,在黄色Anbar的旁边写下“Ambre Jaune”。他把账本拿给佛罗伦萨的其他商人看,大家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但慢慢发现,这样区分后,买卖时再也不会混淆了。有个画家听说了,特意来找托马索要了一块Ambre Jaune,磨成粉,和颜料混合,画出来的画,在阳光下竟泛着淡淡的光泽,像把时光画进了画布。

那天傍晚,托马索把两块Anbar放回木盒里,窗外的夕阳照进来,Ambre Gris泛着暖光,Ambre Jaune泛着金光。他忽然觉得,这不仅仅是两个名字的区分,更是两种文化的相遇——阿拉伯人把Anbar从海洋带到沙漠,欧洲人把它从东方带到这里,最终,用两个名字,给了它们各自的名分。他想起父亲说的穆萨,想起遥远的巴士拉,想起沙漠里的驼铃,忽然觉得,Anbar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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