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槿打扫沈泠书房的时候在书案下找到了一封没送出去的信,这是沈泠死后的第五天,她看着信封上难掩傲气的字迹。
“伯母沈氏唐夫人亲启。”
段槿伸出手指抚摸着那几个字,低垂下眉眼。
莞州陈郡,沈府老宅内,唐婉茹看着面前洒扫的婢子,慢慢走到凉亭下的石椅上坐下,眉头微皱,顺了顺气,近日来她总觉得心烦意乱,眼皮跳得厉害,前几日半夜还被梦惊醒了,沈净安慰她没事,但她一想起那个梦就觉得不安心。
“大公子可回信了?”唐婉茹看向身边的老嬷嬷问道。
老嬷嬷摇了摇头,宽慰道:“陈郡离京都路途遥远,大公子事务繁忙,回信应当还需要几天。”
“是吗,”唐婉茹轻叹了口气,“钱姨,我前几日做了个梦,梦里所有的花草都枯死了,山崩海啸,不见天日。”
钱嬷嬷看着面色凝重的唐婉茹,沉默了一瞬,走上前去伸手帮唐婉茹揉肩,“许是这几日夫人你一人打理府上事物累着了,这人一累啊,就容易做噩梦,不是什么大事。”
唐婉茹闻言眉头松开了些许,轻轻拍了拍钱嬷嬷的手背,“希望吧。”
话音刚落,远处小径上一个小厮跑进了凉亭,看着唐婉茹行礼道:“夫人。”
唐婉茹看向他,“怎么了?”
小厮继续说道:“府外来了个女子,求见夫人,说是有东西要亲自交到夫人手里。”
唐婉茹一愣,和钱嬷嬷对视了一眼,犹豫了一瞬,起身走出凉亭,朝府门走去。
沈府老宅外,段槿牵着马站在台阶下,头顶的太阳照在她的脸上,一滴汗水从脸颊左侧滑下。
唐婉茹看着面前一身红色骑装的女子,在脑海里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下,发现并不认识这个人,但就是觉得有几分眼熟,“姑娘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段槿闻言向前走了两步,从怀中拿出那封信,双手递到唐婉茹面前。
唐婉茹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那封信,看着信封上的字,面色一喜,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此人,“你是民则府上的人。”
段槿一愣,点点头。
“民则近况如何,可还好?”唐婉茹语气里满是激动。
段槿看着面前一脸欣喜看着自己的妇人,抿了抿唇,低垂下眉眼。
唐婉茹见状神色一怔,沉默了一瞬,小心的开口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段槿不语,行了个礼转身骑上马就离开了。
唐婉茹往前追了几步,看着骑着马快速离开的背影,低头看向手里的信。
“伯母沈氏唐夫人亲启。”
只犹豫了一下,便拆开了信封,展开信纸——
伯母大人膝下:
侄儿沈民则叩禀金安。
元启一年六月一别,已是许久未见,不知伯母大人与伯父大人身体是否康健,望安好。
城东住宅的玉兰已经开始发芽,但总觉得比起沈家小院的差了一些,可能人越是闲下来就越容易思旧。
当伯母见到这封信的时候,民则大抵已经离世,怀瑾兄长应当还未曾告诉你这个消息,愚以为,伯母定不愿从他人口中听到民则逝世的消息,故写此信告知。
民则一生命途多舛,到头来功成名就,却并非心之所愿,憾事良多。
一憾身不由己,二憾友人离世,三憾不能长伴于伯母膝下,孝义两失。
那日伯母深夜送面,民则未曾细想,后来永舒提及,方才知那日其实是民则生辰。
伯母心细,送面饱腹是假关心民则是真,后来先帝寿宴,伯母交代伯父为民则备礼,本应当面感谢,却迟迟没有去见伯母,实乃惭愧。
民则幼时不得父亲喜爱,父亲几次动用家法,伯母常常挡在民则身前,指着父亲叫骂,外人当时皆传伯母为悍妇,民则不以为然,自认为,伯母乃当世之时最为英勇之人。
民则从小不善言辞,伯母打趣我,欲将民则比做那榆木呆子,说到最后却言,安静一点也不会有任何人会说你半分不是。
后来父亲远居,伯母力排众议将民则留在沈家,民则与他早已无半分真情,先帝寿宴时遥遥一望,只觉物是人非。
民则一生未曾见过母亲大人,也未曾有过什么念想,自以为生性凉薄,面对死生之事亦没有放在心上,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伯母。
二十年来,伯母常挂心民则安危,民则由是感激,只此一事,二十年不敢忘却。
伯母闻此噩耗,定要伤怀,民则不孝。
夫死生为昼夜常理,自古圣贤亦不例外,民则不过先行一步,伯母务悲。
万千情绪,言不尽,难顿首,唯愿伯母日后常喜乐,身常健。
不孝侄儿沈民则敬上
手中的信掉落在地上,唐婉茹按住自己微微发抖的手,嘴唇轻颤,跪在了地上。
钱嬷嬷见状急忙上前去扶她,只见面前总是无比坚强的妇人此刻泪流满面,手指颤抖的抓住自己的衣袖,嘴唇张开了几次却说不出话来,只能蜷缩在钱嬷嬷身边。
沈净回府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一幕,他心头一颤,跑过去用蛮力扶起跪在地上起不来的唐婉茹,双手支撑着她的身体,轻声安慰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不哭。”
唐婉茹一瞬间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手指死死的抓住沈净的衣服,指尖泛白,大声哭了出来。
“我要回京,沈絮呈,我要回京!”
沈净愣了一下,拍着她的背,“好,好,回京。”
“我要回京,”唐婉茹喉咙已经开始嘶哑,一双眼睛红透,“我要回京……”
“他们都欺负他……”
沈净没有说话,听着唐婉茹像是呛到了一样,撕心裂肺的咳了两声,继续说道:“好多人都欺负他,我要回去……”
沈净的心沉了下去,不敢问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抱着哭得快断气的唐婉茹静静的站在那儿。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没由来的一阵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