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珩的肩膀微微下垂,像是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满眼无奈的看了沈泠一眼,移开了视线。
马车外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狂风吹动着车帘上的流苏,掀起车帘的一角,然后无情的闯进车厢里,打在车里坐着的人身上,吹起他身上褐色的衣角。
“大人,到了。”
车外的马夫撑着一把伞将踏板放下,伸出手将马车上的人扶了下来,那人落了地,松开马夫的手臂,抬头望了望纸伞边缘落下的雨滴,“这天气惹得人心烦。”
马夫笑了笑,撑着伞跟在他的身旁向前走去。
“祖父。”苏砚拿着纸伞站在府门外,对着那人行礼道。
苏靖远看向穿着一身青绿色衣袍的苏砚,冷锐的眼神里泛起丝丝笑意,嘴角缓缓上扬,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快步走到苏砚身边,宽大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对旁边的马夫笑道:“几日不见,又长高了不少。”
马夫点头:“少爷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苏靖远大笑了几声,拉着苏砚就往府里走,马夫看着前面共撑一把伞的祖孙俩,眼里满是笑意。
将军府内比别的府上都要简陋些,全府上下别人看得上眼的,也许就只有府门前挂着的那副先皇亲笔御赐的牌匾。
苏砚将手里的伞交给身后的马夫,跟着苏靖远走进中堂。
“祖父此次为何回来的这么早?”苏砚拿起茶壶给苏靖远倒了杯热茶。
苏靖远自从不管朝堂事之后,每年六七月都会去乡下休养一段时间,往年最早都是八九月才回来,现如今才七月中旬。
苏靖远端起桌上的茶杯,想起几日前收到的信,看向苏砚,思考了一瞬,觉得也没有什么好瞒的:“陛下几月前就曾托人来问我近况,前些时日又写信给我,恐怕边境那边又生了什么事端。”
苏砚愣了一下,垂眸掩盖住眸中的情绪,“朝堂重文轻武,陛下何不让那些个得宠的文臣去打仗。”
苏靖远看着好似赌气般的苏砚,闷声低笑,“你啊,和你爹一样的性子。”
“先帝在时就对我苏氏一族多有防备,当今陛下登基之后,也不过是跟着先帝的思想行事,文安朝堂,武保社稷,千百年来都不会变的真理,乱世要武将,盛世要文臣。”
苏靖远轻声说道:“若处在盛世苏家还享着万千恩宠,那才是自取灭亡。”
“可如今边境出事,兜兜转转能想到的也只有祖父你一个耳顺之年的老臣,难道不觉得可悲吗?”苏砚眼里滑过一丝嘲讽,嘴角带着笑。
苏靖远轻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心底却莫名的涌起一丝悲痛,国无可用的武将,确确实实是一件心寒的事情,如若先帝还在,见到南靖这副场景会做何感想。
苏砚抿了抿唇,压下心底的不满,起身行礼道:“孙儿今日还有功课没有温习,先行告退。”
苏靖远眼里闪过一丝无奈,看着少年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对身旁站着的马夫说道:“逸飞这孩子不好糊弄,太倔。”
马夫眼里满是欣慰,“与将军你很像呢。”
苏靖远两眼一瞪,辩解道:“我何时像他这般说话不留情面了?”
马夫挑了挑眉,笑道:“将军莫要再辩解了,雀生跟在你身边三十余年,这件事断然不会说错的。”
苏靖远闻言摆了摆手,眼里满是嫌弃,“怎么可能像我,像我那整天胡言乱语的儿子还差不多。”
“你们不都是流着一样的血吗?”
苏靖远一瞬间被噎住了,眼神看向别处,沉默了良久,突然开口问道:“若逸飞那孩子身子骨再好点的话,或许还真的能超过我呢。”
“不过习文也挺好,武夫粗鄙,逸飞那孩子长得白白净净的,看着就讨喜。”
雀生看着精分了一样的苏靖远,那双眼眸仿佛被岁月摩挲的古木,淡淡的说道:“小少爷房间里摆放着不少兵器。”
小时候还缠着雀生教他练剑,只可惜身子骨太弱,没练多久就生了场大病。
苏靖远沉默了良久,站起身拍了拍衣袖,看向站在一旁面容严肃的雀生,笑道:“这就是天生的文人身,武将骨。”
雀生笑着点了点头。
“啪——”
手中的剑再一次掉落在地上,苏砚看着自己已经磨红了的虎口,隐约的能看见几处薄茧,像是极力想证明什么,生长在手掌的皮肤上。
手腕处因为刚才长时间舞剑,已经开始酸痛。
苏砚垂下眼眸,弯腰捡起地上的剑,剑柄以精钢打造,剑身修长,宛如一泓秋水,折射出光芒。
“听说了吗,那个苏砚是武将出身。”
“开什么玩笑,我感觉我一拳能把他打趴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
苏砚心头一颤,手指被剑锋划出了一道伤口,一滴血滴在明亮的剑身上,映入眼帘,沉默良久,房间里响起一句叹息,“这也算是……给你见了血了吧。”
沈泠回京的消息没多久就传了出来,国子监的那几个老顽固在朝堂之上狠狠的痛批了沈泠一顿,说什么妄为师长,御史台的那些个鹌鹑这些时日也跟疯狗一样,逮着沈泠一个人批斗。
沈净只是淡淡的听着,没有任何要帮沈泠的意思,靖帝倒是什么都没有说,也不像是要发落沈泠的样子,也是因为这个,其他还没有站队的官员都选择置身事外,按兵不动。
沈泠现在每天上朝就是听着那几张嘴骂自己,话说过来说过去也就那么几句,有时候是真的想替他们骂自己几句新鲜的。
除此之外,最近几日朝堂上武官的地位高了不少,沈泠站在后面看着站在武将最前方的身影,眸中闪过一抹深思。
“苏老将军!”沈泠绕开往外走的官员,小跑着叫住了即将上马车的苏靖远。
苏靖远停下脚步,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沈泠,“沈大人这是……”
沈泠向前走了一步,雀生眯了眯眼,抬脚想挡在苏靖远身前,苏靖远一把将他推开,“挡什么,你认为他能伤到我吗,雀生不是我说你,你一天天脑子里在想什么,现在已经这么多年没上战场了,还这副德行……”
沈泠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苏靖远转头对沈泠轻笑了一下,解释道:“雀生之前是死士,习惯了,沈大人莫要见怪。”
沈泠闻言摇了摇头,“可否换个地方说话?”
苏靖远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眯了眯眼睛,笑道:“自然。”
将军府后院,雀生将手里的茶端到沈泠桌前,转身走到苏靖远身边站好。
沈泠对他点了点头,算是道谢,但好像人家根本就没有看他一眼,只好默默的喝了口茶。
“我之前听逸飞提起过沈大人,”苏靖远看着沈泠,“逸飞在国子监让沈大人费心了。”
沈泠摇了摇头,笑道:“苏公子确实颇有才学,谈不上费心。”
苏靖远轻声笑了笑,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欣慰,“那沈大人今日来找我这个老头子,所为何事?”
沈泠看着苏靖远,一时沉默无言,半晌才重新开口道:“实不相瞒,民则今日求见,是为了好友。”
一旁站着的雀生闻言,转头看了沈泠一眼,见他神色坚定,没有丝毫说谎的痕迹。
苏靖远眉眼微微上扬,喝了后茶,“哦,这件事老夫确实有所耳闻。”
“只是不知,沈大人为何会找到我这来?”
“我想让苏老将军您帮我。”沈泠说道。
苏靖远眼里闪过一抹惊讶,自嘲的笑道:“我一个朝堂弃臣,如何帮得了沈大人,与其在这里找我,沈大人不如去找你大伯。”
“帮得了,”沈泠执着的看着苏靖远,语气平静,“近几日陛下召见了苏将军四五次,在朝堂之上也屡屡赞扬提拔武官,若民则没有猜错,边境那边恐怕是越发不太平了。”
话音刚落,沈泠的脖子上已经横着一把剑,房间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沈泠心头一颤,看向站在自己面前拿着剑的雀生,眼里闪过一丝震惊。
这个人不简单,沈泠只觉得头皮发麻,一瞬间,只不过三秒的事情,若他刚才再多说一句话,现在头颅或许已经分家了。
苏靖远看着完全不像是被吓到的沈泠,轻咳了一声,示意雀生将剑收起来。
雀生点点头,将手里的剑收了起来,站回原处。
“沈大人,有些话还需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