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柄阳的抱怨并非无的放矢。
嘉兴帮成立以来，赵世杰以各种名目从他们口袋里掏钱，
虽说也提供了“保驾护航”，但人心如此，次数多了，怨气自然滋生。
冯三窑肥硕的身体跟着音乐扭动，他斜睨着满脸不忿的李柄阳。
“老李，话不能这么说。世杰拿钱，也没进自己腰包。”
黄品羽在一旁帮腔，眼神却在两人身上游移。
他已向张诚投诚，但生意人最擅长的就是两面下注。
老书记赵天阳只要一天没倒，他就不会和赵世杰撕破脸。那些证据，自然要先捂在手里。
“老李，杰哥等下就到，你嘴上可得有个把门的。”
话音刚落，包厢门被推开，赵世杰一身黑西装，走了进来。
音乐骤停。
包厢里十几位老板齐刷刷站起，纷纷问好。
赵世杰笑容满面，与众人打过招呼，径直坐到黄品羽身边。
黄品羽递上一根烟，亲自点燃：“杰哥，这么晚喊我们，是有大事？”
“确实有事。”赵世杰吸了一口，环视众人，“我马上要出国了。
今晚，是想问问各位，我手里的买卖，谁有兴趣接？”
一石激起千层浪。
所有人表情骤变。
冯三窑最先反应过来，他的生意最依赖赵世杰：“杰哥，怎么这么突然？好端端的要出国？”
“不算突然。”赵世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迎着众人惊疑的目光，
“前几年就想走，国际局势紧张，耽搁了。现在路通了，最关键的是，钱也赚够了。”
黄品羽垂下眼帘，盯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心中一片雪亮。
这是要跑路了。
李柄阳这个纯粹的生意人，立刻嗅到了机会，刚才的怨气一扫而空。
“杰哥，这刚过完年，大家手里的闲钱都投出去了。您这时候卖，价格上怕是……”
赵世杰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似笑非笑。
“老李，别人说没钱，我信七分。你？
去年光倒腾国库券就赚了一百多万，整个嘉兴谁不知道你是现金王？换个借口。”
李柄阳脸上有些挂不住，搓了搓手，干笑起来。
“正因为去年投了国库券，手里才紧巴。杰哥你也知道，我这人闲不住，有钱就想撒出去……”
赵世杰含笑不语，就这么看着他，直到李柄阳自己先泄了气，无奈地耸了耸肩。
冯三窑坐不住了，他一拍大腿，雪茄灰掉了一身：“杰哥，所有生意都卖？”
“没错。”
“那个钢筋厂，卖给我！”
“可以。”赵世杰点点头，“但价钱，你可不能学老李。”
“那哪能啊！”冯三窑乐开了花。
嘉兴钢筋厂，本是国企，硬是被赵世杰做账做破产，再由他低价盘下，是嘉兴最肥的一块肉。
当然，这块肉每年产的油水，不知有多少流进了各级干部的口袋。
黄品羽冷眼旁观，看着这群饿狼为了一具即将腐烂的尸体争抢不休，心中只有四个字。
——末日狂欢。
……
天蒙蒙亮。
张诚练完一套招招狠辣的军体拳，汗水刚落，便进了浴室。
政府招待所二十四小时供应热水，这一点，确实不错。
七点半，他穿戴整齐，手持镀金手杖，踱步来到食堂。
早饭简单，稀饭，鸡蛋，咸菜。
他刚坐下，刀哥就领着十几个营养不良的小青年跑了过来，在食堂门口被服务员拦住。
刀哥陪着笑脸，独自一人快步走到张诚桌前，躬着身子。
“张爷。”
“速度不慢。”张诚扫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门口探头探脑的那群人。
“上车。”他言简意赅。
“是是是！”刀哥点头哈腰，转身对门外喊，“原地等我！”
“是，刀哥！”回答倒还有几分气势。
刀哥躬身拉开凯迪拉克的车门，像条泥鳅般滑了进去，半个屁股悬在真皮座椅上。
“张爷，去哪儿？”
“取钱。”
农村信用社，五千块现金点清，张诚直接扔给刀哥。
他没让刀哥下车，而是让其带路，在嘉兴东南郊那片荒地绕了一圈。
车最终停在市政府门口。
张诚看着下车的刀哥。
“记住，别闹事。”
“张爷放心！”刀哥攥紧了怀里那沓钱，腰杆都直了几分，“我拿命担保，绝不给您惹麻烦！”
张诚“嗯”了一声，转身走向市府大门。
安保人员早已接到通知，确认姓名后，直接引他上了办公大楼。
秘书早已等在电梯口，热情地将他领进市长办公室。
高正浩正在批改文件，听到动静，只抬头示意秘书泡茶。
张诚坐在沙发上，静静等待。
半个多小时后，高正浩放下钢笔，伸了个懒腰，笑着走过来。
“小张，久等了。”
“是嘉兴离不开高市长这样的父母官。”
高正浩对这句奉承笑了笑，直接切入主题。
“地选好了？”
“选好了。”张诚从公文包里拿出规划书，递了过去，“东南郊区那片荒地。”
高正浩接过，认真翻阅起来。
半晌，他将规划书放在茶几上，手指在上面轻轻敲了敲。
“规划很大，但按你的方案，市里要出不少钱。”
“可以用那块地向银行贷款。园区建成，再慢慢偿还。”
“那你不是亏大了？”高正浩的眼神锐利起来，
“方案是你提的，大头资金你出，政府拿地贷款，最后还要用园区的盈利还贷。小张，你图什么？”
张诚笑了，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杖在光洁的地板上轻轻一点。
“高市长，我是一个商人。我害怕的，从来不是亏钱，而是市场停滞不前。”
他迎着高正浩的目光，一字一句。
“这个项目，能创造一个全新的市场。那，就是我的利润。”
高正浩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创造市场！”他抬手点了点张诚，
“不管你图什么，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拿出真金白银，我们嘉兴就夹道欢迎！”
“规划书留下，我拿去给周书记过目。”
两人又聊了几句，张诚起身告辞。
他坐进凯迪拉克，刀哥已经恭敬地等在驾驶位。
张诚靠在后座，闭上眼。
片刻后，他睁开双眼，眼神平静如水。
“市里谈妥了。”
“现在，去查清楚，嘉兴帮那些核心成员，每个人最值钱的产业是什么，尤其是那个钢筋厂。”
“我要它的全部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