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花心中一凛，此人看似平淡，却一眼就看穿了所有事情的本质。她不卑不亢，躬身行了一礼：“晚辈林小花，见过李公公。”
“不必多礼。”李公公摆了摆手，那只干瘦的手，皮肤松弛地搭在骨头上，像一只鸡爪。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床上昏迷的慕容云飞，和林小花身边的阿月身上。
当看到慕容云飞时，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晨曦剑主的传人，以筑基之境，硬撼魔主一击，虽败犹荣。好剑法，有他师父当年的三分风骨了。”
而当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沉睡的阿月身上时，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真正动容的神色。他的脚步，甚至为此停顿了一下。
“纯阴毒体……不，不对……阴极阳生，返本归元……这是已经开始苏醒的……‘毒母’本源。”他轻声低语，声音里充满了惊叹与忌惮，“原来如此，难怪……难怪连那个三百年前的老魔头，都会为之疯狂。这世间，竟真的还有此等神物存在。”
他抬起头，重新看向林小花，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严肃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审视。
“小姑娘，你该知道，你们现在，是整个神都最大的麻烦。无论是万毒门的国师，还是那个脱困的魔主，亦或是我们宫里……都对你们手上的这个‘宝贝’，很感兴趣。”
他伸出两根干枯的手指，声音阴柔而清晰。
“咱家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把这个小女娃交出来，由我们皇室代为‘保管’。咱家可以做主，保你们剩下的人，安然无恙地离开神都，甚至可以给你们一笔足够你们隐姓埋名，富贵一生的赏赐。”
“第二……”他顿了顿，幽幽地说道，那声音像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冷风，“你们可以拒绝。然后，咱家会亲自动手，把你们所有人都‘请’回宫里去喝茶。相信我，宫里的茶，不好喝。”
赤裸裸的威胁。不加任何掩饰。
秦正正脸色一变，刚想梗着脖子说什么，却被林小花一个眼神制止了。
林小花迎着李公公那深邃得如同深渊的目光，没有丝毫的退缩。她知道，恐惧和求饶，在这样的人面前，是最没用的东西。
“公公，我们似乎，还有第三个选择。”
“哦？”李公公眉毛一挑，似乎来了兴趣，仿佛在看一只落入陷阱，却还试图挣扎的小兽。
“合作。”林小花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她不卑不亢地说道：“万毒门的‘神都计划’，核心是一颗真正的‘魔心石’，他们的目标，是颠覆琏缺国。而那个魔主，他的目标，是君临天下，重现天魔道的辉煌。他们，都是皇室的心腹大患。而我们，是唯一与他们双方都正面交过手，并且活下来的人。我们知道他们的弱点，也知道他们最想要的是什么。”
她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公公。
“公公，您代表皇室，想要的是稳定，是拔除这两颗毒瘤。而我们，想要的，只是活下去，顺便……守护一些我们认为值得守护的东西。”
“我们的目标，在本质上，并不冲突。”
“把阿月交给你们，你们确实可以少很多麻烦。但同时，你们也失去了一个，能同时牵制住两大强敌的，最好用的……诱饵。一个能让两条最凶猛的鲨鱼，都奋不顾身扑上来的诱饵。”
静。
地下水道里，只剩下角落里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床上慕容云飞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秦正正紧张得手心冒汗，大气都不敢喘。他没想到林小花竟然敢跟自己的这位便宜师父，讨价还价。他比谁都清楚，眼前这个看上去行将就木的老太监，有多么可怕。三十年前，京城有名的纨绔“小霸王”秦正正，就是被他一只手提着，扔进了皇宫的净军营，操练了整整三年，出来后，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过了许久，李公公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才重新绽开了一丝笑容，那笑容，比刚才要真实了许多。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你说的没错，这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他缓缓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林小花的提议，“咱家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省心。”
“不过，合作，需要拿出诚意。你们的诚意，咱家已经看到了。”他看了一眼那道已经消失的金色光柱方向，“现在，该轮到咱家了。”
他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枚通体漆黑，入手冰凉，雕刻着一头栩栩如生的麒麟图案的令牌，递给了林小花。
“这是‘禁军麒麟卫’的调兵令。凭此令，你可以调动潜伏在神都内城的一百名麒麟卫。他们是皇室最精锐的力量，每一个，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以一当百的好手。这是你们自保的本钱。”
“多谢公公。”林小花郑重地接过令牌，那令牌入手极沉，仿佛承载着百名战士的生命。
“先别急着谢。”李公公摆了摆手，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咱家的任务，是帮你们。而你们的任务，就是继续做你们的‘诱饵’，把那两条大鱼，都给我引出来。他们现在，一个躲在暗处整合力量，一个缩在国师府里舔舐伤口，都不肯先动。”
“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一旁，布好网。等他们斗得精疲力尽，或者露出致命破绽的时候，一网打尽。”
一个更加庞大，也更加凶险的计划，在三言两语间，便已成型。
就在这时。
一直躺在床上，沉睡不醒的阿月，忽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只见她那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通红的小脸，也渐渐恢复了正常的颜色，变得白皙，甚至有些晶莹剔透。
然后，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她那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动了一下。
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不再是过去那般，干净、懵懂，不含一丝杂质。此刻她的双瞳，清澈如最剔透的黑曜石，但在那眼底深处，却仿佛有两条细小的，由纯粹的黑暗构成的黑色小龙，在缓缓游弋。每一次游动，都似乎带着一种古老而漠然的韵律。
她的眼神，带着一种与她年龄完全不符的，古老、漠然，又带着一丝初生般好奇的威严。
她醒了。
她坐起身，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目光在林小花、秦正正、重伤的慕容云飞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李公公的身上。
她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那动作，依旧带着孩童的天真。
然后，她开口了。
不再是过去那种沙哑、稚嫩、断断续续的呓语。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同山涧的清泉，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冰冷的质感，仿佛泉水之下，是万载的玄冰。
“那个抢走我‘点心’的坏人，他身上的味道……好臭。”
她说的，显然是魔主。
“还有你，”她的目光，最终锁定了李公公，小巧的鼻子微微嗅了嗅，“你身上，有另一块‘点心’的味道。虽然藏得很好，但我……闻得到。”
阿月的话音落下，整个地下水道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秦正正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看看阿月，又看看自己那位深不可测的师父，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小丫头醒过来之后，不但不傻了，还敢当面管李公公叫“点心”？这胆子，比他当年偷看宫女洗澡还大！
林小花的心，则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感觉到，当阿月说出那句话时，李公公身上那股看似平和的气息，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就像平静的湖面下，有一条巨鳄，翻了个身。
李公公脸上的笑容，没有变。但那双浑浊的老眼，却眯了起来，里面的精光，一闪而逝。他看着阿月，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件“神物”或一个“诱饵”，而是看一个真正平等的，甚至需要他去正视的……存在。
“哦？小娃娃，眼神不错。”李公公的声音依旧阴柔，却少了几分居高临下，多了几分探究，“那你闻闻，咱家这块‘点心’，是什么味道的？”
阿月又歪了歪头，那双倒映着烛火的黑曜石般的眸子里，两条小小的黑龙游弋得更快了。她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用那清脆又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回答。
“像是……一条很大很大的，被关在笼子里很久的，金色的长虫。它很生气，但是又很困，想睡觉。”
金色的长虫？
林小花和秦正正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骇然。
龙！
琏缺国皇室，以金龙为图腾。阿月口中的金色长虫，指的必然是与皇室气运相关的龙脉之力！
李公公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他袖中的手，悄然握紧。他身上确实佩戴着一枚由先皇御赐的“龙气玉佩”，可以温养神魂，辟易鬼魅。这东西被他用秘法层层封印，就算是同等级的高手，也未必能察觉。可眼前这个小女孩，竟然只凭“闻”，就道出了其本质。
这已经不是“毒母”本源那么简单了。这是对天地间一切本源力量，与生俱来的，近乎法则的感知力！
“呵呵……呵呵呵……”李公公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好，好一个‘想睡觉的金龙’。小姑娘，你比咱家想象的，还要有趣得多。”
他知道，自己之前的算盘，打得太响了。想把这样一个存在当成可以随意摆布的诱饵，无异于是在用一根鱼线，去钓一头沉睡的远古巨鲸。稍有不慎，就会被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深深地看了林小花一眼，眼神复杂。这个小丫头，究竟是哪里找来的这么一个怪物？
“罢了罢了。”李公公摆了摆手，似乎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既然醒了，那就好。你们这个‘正正大酒店’，虽然隐蔽，但终究不是长久之地，味道也……别具一格。跟我来吧，换个地方，也让这位晨曦剑主的小传人，好好养伤。”
秦正正一听，顿时不乐意了：“师父，我这儿怎么了？冬暖夏凉，与世隔绝，乃是居家旅行，杀人灭口的必备之所！您这是嫌弃我！”
李公公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咱家不是嫌弃你，是嫌弃你这满屋子的脚臭味，能把耗子都熏得绕道走。走不走？不走咱家就把你绑着走。”
秦正正立刻蔫了，缩了缩脖子，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他那些宝贝疙瘩，嘴里还小声嘀咕：“有眼不识金镶玉，这是艺术的气息，你不懂……”
林小花扶起依旧虚弱的慕容云飞，秦正正背起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家当，而阿月，则自己跳下了床。她似乎还有些不适应这具身体，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但很稳。她走到林小花身边，很自然地，伸出小手，抓住了林小花的衣角。
那冰凉的触感，让林小花心中一暖。不管阿月变成了什么样子，她对自己的依赖，似乎没有变。
在李公公的带领下，一行人离开了地下水道。外面天色已近黎明，那道冲天的金色光柱早已消失，但整个神都的气氛，却依旧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街道上，巡逻的玄甲卫和城防军，数量比平时多了十倍不止，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兵甲，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李公公却像是走在自家的后花园，提着那盏小小的羊皮灯笼，不紧不慢地穿行在一条条偏僻的小巷中。他总能找到那些巡逻队伍的空隙，明明走得不快，却总能将他们甩在身后。
他们最终停在了一座毫不起眼的，位于内城边缘的二进院落前。院门紧闭，门口连个石狮子都没有，只有两盏被风吹得微微摇晃的，没写字的白灯笼。
李公公上前，用一种和敲秦正正狗窝完全不同的，三长两短的节奏，叩了叩门环。
门，无声地开了。
一个身穿黑色劲装，面容冷峻，眼神如鹰隼般的男子，出现在门口。他看到李公公，立刻单膝跪地，声音沉稳：“参见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