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后指尖轻叩龙椅扶手。
“呈证物。”
武后指尖轻叩龙椅扶手,那清脆的声响,像是一柄小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呈证物。”
一名老内侍躬着身子,碎步趋入殿中,手中高高捧着一个覆盖明黄锦缎的托盘。
他将托盘置于殿中,颤巍巍地掀开了黄绸。
一张图影,上面绘制的血色奇石,仿佛活物一般,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光。
跪在前排的雍王李贤,那身华贵的四爪蟒袍下,攥紧的拳头猛地一松,旋即又死死握住,指节根根泛白,手背青筋暴起。
第二个托盘紧随其后。
黄绸之下,是几块焦黑的木头,依稀能辨认出是祭坛的残骸,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在大殿里弥散开来。
纪王李慎头上的梁冠开始轻微晃动,牙齿上下磕碰,发出“咯咯”的脆响,在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
第三个托盘被呈上。
里面是几件奇形怪状、泛着幽暗光泽的金属器具,造型扭曲,不似凡间之物。
泽王李上金脖颈上的肌肉瞬间绷紧,鼻翼剧烈翕张,粗重的喘息声,活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
终于,第四个托盘放到了崔知渐的面前。
托盘里没有骇人的图影,也没有诡异的器具,只有几包普普通通的药材。
然而,那药包上清晰的朱红印记——“清河崔氏”,却比任何刀剑都更加锋利。
一直伏地不起、扮足了忠臣委屈的崔知渐,整个身子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一弹!
“栽赃!陛下!这是栽赃!”
他抢在狄仁杰开口前嘶喊,状若癫狂。
“崔氏药材流通甚广,宵小之徒欲仿冒标记,易如反掌!”
武后看他,不言。
那目光比殿外的寒风更冷。
崔知渐的声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他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答一声,砸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上,声音清晰可闻。
第五个托盘,被老内侍稳稳端了上来。
盘中,是几枚仍在微微蠕动的黑色虫茧。
一股阴寒诡谲的气息,像是长了脚的毒蛇,瞬间爬满了整座大殿,钻进每个人的骨头缝里。
“‘升级版’长生蛊。”狄仁杰那不带任何情绪的嗓音,像最后一块墓碑,重重砸下。
雍王李贤喉咙里挤出一声不像人腔的呜咽,双眼一翻,身上那件华丽的四爪蟒袍,随着他软泥般的身子,噗通一声瘫在地上,堆成一团狼藉。
物证如山,再无狡辩的余地。
狄仁杰深邃的目光,朝林琛那边轻轻一抬。
林琛会意,从百官队列中走出,立于殿中,手中托着那面古朴的阴阳鱼骨镜。
他指尖法力微吐,镜面之上,幽幽的紫光如水波般荡漾开来,向着大殿中央空旷处投射而去。
没有清晰的画面,只有一团团扭曲挣扎的光影,伴随着无数断断续续、饱含痛苦与怨毒的嘶吼。
“复唐大业…”
“影王指示…”
“崔氏秘药…”
“……血祭长安!”
最后四个字,带着无尽的怨毒与狂热,在大殿中回响。
泽王李上金双目尽赤,猛地暴起。
“武氏篡逆,天理不容!”
他扑向近旁的金吾卫,企图夺刀。
“拿下!”
殿前武士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按在冰冷的金砖上。
“李氏江山!岂容妇人窃取!”
李上金的脸被压得变形,依旧疯狂咒骂。
崔知渐在此刻有了动作。
他不是抬头,而是以头抢地,发出沉闷的巨响。
“陛下!”
他声音嘶哑,像被撕裂的破锣。
“臣万万没想到!此等逆贼,竟丧心病狂至此!”
“崔氏与此獠不共戴天!”
他抬起满是血痕的额头。
“臣教子无方,识人不明,罪该万死!臣恳请陛下,即刻查封崔氏所有产业,药典、工坊、账目、名录,悉数上缴!”
“以证清白!”
林琛握着阴阳鱼骨镜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镜心深处,那些躁动不安的紫黑色光点,骤然汇聚成了一张稍纵即逝的脸。
崔知渐的脸。
镜中映照出的,并非他此刻那副痛心疾首的忠臣相。
那嘴角分明咧开一个无声的弧度,是小人得志的得意。
那双浑浊的老眼里,迸射出的,是看待蝼蚁般的漠然与狠戾。
高踞龙椅之上,一直冷眼旁观的武后,终于动了。
她搭在龙首扶手上的手,屈起一根保养得宜的玉指,轻轻叩了一下。
“哒”。
整个紫宸殿,瞬间死寂。
她笑了。
“好,很好。”
她缓缓起身,俯视着殿下众生相。
“将雍王李贤、纪王李慎、泽王李上金,及所有涉案宗亲门客,打入天牢!”
“查抄府邸,家产充公!”
甲士涌入,哭喊声、咒骂声、求饶声瞬间填满了大殿,又被迅速拖拽出去。
殿内死寂。
武后的目光落在崔知渐身上。
“崔卿既有此心,朕便允了。命大理寺协同狄仁杰查办。”
“臣,谢陛下天恩!”
“在事情查明前,”武后补充,“你便在府中,静思己过吧。”
崔知渐那身沾了血污的官袍,被两个内侍一左一右“扶”着,踉踉跄跄地拖出了大殿。
喧嚣散尽,空旷的紫宸殿里只剩下龙涎香的冷味儿。
狄仁杰那双看过太多风浪的眼睛里,总算透出点疲惫,他刚要躬身告退,殿外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一道身影。
是裴元澈,他身上那套大理寺的飞鱼服还带着外头的寒气,甲叶子哗啦一响,人已经单膝跪在了金砖上。
他高高举起一样东西,嗓门都带了点劈音,“陛下!阁老!刚抄雍王府,在他书房的暗格里,撬出来这么个玩意儿!”
那是一块黑不溜秋的铁疙瘩,入手冰得像块坟地里的石头,非金非铁。
令牌上没有李氏的龙纹,也没有命魂阁的鬼画符,只刻着一个怪鸟图腾。
一只独眼乌鸦,正从熊熊烈火里伸出爪子,那眼神邪性得让人心里发毛。
狄仁杰接过令牌,那股子阴寒顺着指尖就往骨头里钻。
他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指腹在那诡异的独眼乌鸦上反复摩挲。
这趟浑水,怕是还没见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