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浓郁的龙涎香也无法驱散地宫带出的那股血腥与邪异。
武后端坐于龙椅之上,凤目低垂,看不清神色。
她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扶手。
每一次敲击,都叩在殿内每个人的心上。
狄仁杰、裴元澈、林琛垂手而立。
裴元澈的脸色依旧苍白,身上的血迹虽已换下,但那股煞气还未散尽。
林琛抱着他的阴阳鱼骨镜,沉默不语,镜面光华内敛,像一块普通的骨头。
殿内还有几位武后最核心的心腹,都是一脸肃杀。
“那东西,你们都见过了。”
“一个活的,能吞噬魂魄的肉瘤。”
“李氏元老称之为‘神’。”
“诸卿,议一议吧,此等‘神物’,该如何处置。”
裴元澈的拳头下意识握紧。
那撕裂神魂的冲击,那令人疯狂的嘶鸣,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处置?
那东西根本不是凡间该有的事物。
许久,狄仁杰上前一步。
“陛下。”
他的声音沙哑,却沉稳有力。
“臣以为,此物凶戾至极,非人力所能掌控,更非人力所能探究。”
“任何试图研究、利用它的想法,都将是另一场灾祸的开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李氏元老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臣提议,当效仿上古先贤,将此物视为绝世凶煞。”
“于长安城外,另择地脉至阴至寒之处,建造特制地宫。”
“以玄铁、黑曜石为基,内刻镇邪符文。”
“再请道门高人,设下九重封印大阵。”
“将其移入其中,层层封印,使其与地脉隔绝,陷入永恒沉睡。”
“地宫之外,派驻死士,严防死守。立下铁律,任何人,无论何种身份,严禁靠近,更严禁私自研究。”
狄仁杰的话,掷地有声。
这是最稳妥,也是最无奈的办法。
毁灭它?
没人知道如何彻底毁灭一个以魂魄为食的怪物。
万一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封印,是唯一的选择。
武后静静听完,手指停止了敲击。
她抬起眼,目光落在裴元澈身上。
“元澈。”
“臣在。”
裴元澈立刻躬身。
“督办此事,朕交给你。”
“从地宫选址、建造,到道门高人、驻守死士,朕给你全权。”
“资源,人力,皇城司、不良人,你皆可调用。”
“朕只有一个要求。”
“万无一失。”
“若再出差池,”她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朕要你的命。”
冰冷的杀意,让殿内温度骤降。
裴元澈心头一凛,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涌起一股决然,他单膝跪地,声音铿锵。
“臣,领旨!定不负陛下所托!”
这件事,只有亲身经历过地宫恐怖的人,才能明白其重要性。
他来办,最合适。
“狄卿,你方才还提到,‘失落的王朝’。”
“陛下,臣在审讯那名李氏元老,以及连夜翻阅宗室秘闻、皇家藏书之后,有了些许发现。”
“‘失落王朝’一词,并非那李氏元老杜撰。”
“在一些极为古老的,甚至前朝的野史残卷中,确有零星提及。”
“但都语焉不详,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刻意抹去了它存在过的痕迹。”
“这些残卷中,都提到了一个共同点。”
“一个比夏商更古老的,以魂魄祭祀为国本的王朝。”
“他们崇拜的,似乎是一种……能够通天的神木。”
武后翻看着奏疏,面无表情。
“朕的江山,卧榻之侧,竟还酣睡着这样一头史前凶兽。”
武后放下奏疏,声音冰冷。
“狄仁杰。”
“臣在。”
“朕命你,秘组专案,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
“给朕查!”
“这个‘失落王朝’的底细,它与‘母蛊’的关联,它是否还有其他遗物留在世间。”
“朕要你,把它从历史的尘埃里,给朕完完整整地挖出来!”
“臣,遵旨!”
狄仁杰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
金銮殿,气氛庄严肃穆,百官噤若寒蝉。
与紫宸殿的密议不同,这里是帝国的权力中枢,是审判与裁决之地。
“带崔知渐。”
崔知渐被两名金吾卫押了上来。
他身上的官服早已被剥去,换上了一身囚衣。
往日里那个风度翩翩,权倾朝野的清河崔氏家主,此刻头发散乱,面如死灰。
短短一夜,苍老了二十岁。
他被押到大殿中央,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一切都结束了。
“崔知渐。”
“城外陵园激战,你崔氏暗堂精锐尽出。”
“地宫之内,你的心腹与李氏余孽一同被擒。”
“人证,物证,俱在。”
“你,可知罪?”
崔知渐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浑浊的眼中,再无一丝神采。
挣扎?辩驳?毫无意义。
当狄仁杰的大军封锁地宫的那一刻,他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缓缓俯下身,将额头重重地叩在冰冷的金砖上。
“罪臣……知罪。”
武后冷哼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雷霆。
“私联李氏余孽,图谋染指神物,此其罪一!”
“暗中培养私兵,豢养刺客,窥伺神器,此其罪二!”
“身居高位,结党营私,败坏朝纲,此其罪三!”
“桩桩件件,铁证如山!”
“你崔知渐,还有何话可说!”
“罪臣……罪该万死,无力辩驳……”
“只求陛下……看在崔氏……历代为国效力的份上……”
“为我清河崔氏……保全一丝香火……”
他不断地叩首。
砰。
砰。
砰。
额头很快就渗出了血,与地面的灰尘混在一起。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世家领袖,如今卑微如狗。
许久,她终于再次开口。
“宣朕旨意!”
“崔知渐,革去一切官职,爵位,贬为庶民,永不叙用!”
“崔氏家产,查抄泰半,充入国库!”
“其核心党羽,涉案者数十人,或贬官流放,或下狱囚禁,由大理寺与刑部彻查到底!”
武后话锋一转。
“然,念其女崔明琅,揭发有功,深明大义。”
“且崔氏一族,尚有可用之才,不可一概而论。”
“特保留崔氏部分产业,田产,由崔明琅暂代掌管。”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
杀了崔知渐,崔氏或许会同仇敌忾,暗中反抗。
但留下崔知渐的命,让他以一个罪民的身份苟活。
再扶植他的女儿,来掌管残存的家业。
这等于是在崔氏内部,亲手制造了分裂与矛盾。
崔明琅的掌权,名不正言不顺。
她将永远活在“告密者”的阴影下,被族人猜忌,被外人耻笑。
而她能依靠的,只有皇权。
她和她掌管下的崔氏,将彻底沦为武后攥在手心的一枚棋子。
高明。
崔知渐听到这个判决,猛地抬起头,眼中是无尽的绝望和痛苦。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