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雪下了一整夜，将琉璃瓦上的龙纹凤饰都裹了一层素缟。我倚在暖阁的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佟佳似琪那封信的边角。信纸已经起了毛边，显是被反复展开又折起多次。
\"娘娘，炭盆已经添了新炭，您别靠窗太近，仔细着了凉。\"芍药轻声提醒，为我披上一件银狐裘披风。
我微微颔首，目光却未从窗外移开。七年了，我穿越到这个书中世界已经七年。从最初的惶恐不安到如今的游刃有余，从董鄂家的秀女到皇贵妃，还为福临生下了三阿哥玄烨，如今腹中又孕育着四阿哥。
\"魏统领到了。\"蔷薇在门外轻声禀报。
\"让他进来。\"我收敛思绪，转身时已经恢复了那副从容不迫的皇贵妃姿态。
魏丑夫大步走入，一身戎装衬得他越发挺拔如松。这个在董鄂家从小保护我的的少年，如今已是大清禁军统领，对我忠心耿耿。
\"娘娘，鳌拜今日秘密会见了科尔沁的使者。\"他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他们提到了太后的旧事，似乎想借此挑起满蒙矛盾。\"
我冷笑一声，手指轻轻敲击案几：\"他还真是不死心。太后如今在五台山清修，他还不肯放过。\"
\"还有一事......\"魏丑夫犹豫片刻，\"景阳宫那边传话，佟妃近日水米不进，只怕......\"
我手中的茶盏一顿，茶水溅出几滴，在案几上留下深色痕迹。十九岁，放在现代不过是个大学生，在这里却已经走到了生命尽头。
\"本宫知道了。\"我摆摆手，\"你先下去吧，继续盯着鳌拜那边。\"
待魏丑夫退下，蔷薇忍不住开口：\"娘娘，佟妃她......\"
\"备轿，本宫要去景阳宫。\"我突然起身，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应到我的情绪，轻轻踢了一下。
雪后的宫道湿滑难行，轿夫们走得格外小心。我掀开轿帘一角，看着沿途熟悉的红墙金瓦，恍惚间想起四年前刚入宫时的情景。那时佟佳似琪还是个内向的满洲贵女，我们曾在五月草屋避雨后结为姐妹，约定互相扶持。
景阳宫门前冷清得可怕，只有两个老太监在扫雪。见我的轿辇到来，他们慌忙跪地行礼。
\"佟妃近日如何？\"我下了轿，直接问道。
\"回娘娘的话，\"其中一个太监战战兢兢地回答，\"主子已经三日未进膳食，只饮些清水，整日跪在佛前诵经......\"
我心头一紧，大步走入内殿。殿内冷得像冰窖，炭盆早已熄灭多时。佟佳似琪跪在佛龛前，一身素白，瘦得几乎脱了形。听到脚步声，她缓缓回头，那双曾经明媚的眼睛如今深陷在眼窝里，却亮得惊人。
\"你来了。\"她声音嘶哑，却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会来。\"
我示意蔷薇和芍药在门外等候，独自走到她面前：\"为什么不吃东西？\"
\"吃不下。\"她轻咳两声，\"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想在走之前，见皇上一面......也见你一面。\"
我沉默地看着她。十九岁的少女，在现代本该享受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在这里却因为宫廷斗争而香消玉殒。尽管她曾背叛我，此刻我却无法真正恨她。
\"皇上今晚会来见你。\"我终于开口，\"但我有个条件。\"
佟佳似琪眼睛一亮：\"什么条件？\"
\"告诉我鳌拜的全部计划。\"
她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苦笑：\"果然瞒不过你......\"她艰难地站起身，从佛龛后取出一个锦囊，\"都在这里了。我本想亲自交给皇上，但现在......交给你也一样。\"
我接过锦囊，沉甸甸的，里面似乎不止有信件。\"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
\"因为直到禁足后，我才知道自己被利用得多彻底。\"她眼中含泪，\"宛宛，我知道你恨我，但我真的......真的把你当姐姐......\"
我别过脸去，不敢看她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是我的原则。\"
\"我明白。\"她惨然一笑，\"我只求皇上一个答案，之后......随你们处置。\"
离开景阳宫时，雪又下了起来。我握紧那个锦囊，心中五味杂陈。回到寝宫，我立刻召来魏丑夫，命他加强宫中戒备，特别是皇上今晚去景阳宫时的安全。
傍晚时分，福临来到我的寝宫。他一身常服，眉宇间却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
\"宛宛，朕听说你去看了佟妃？\"他开门见山。
我点点头，将锦囊呈上：\"她给了我这个，说是鳌拜的计划。\"
福临接过锦囊，却没有立即打开，而是深深地看着我：\"你心软了。\"
\"臣妾没有。\"我下意识反驳，却在看到他洞悉一切的眼神时败下阵来，\"只是......她毕竟才十九岁。\"
福临叹息一声，伸手抚上我的脸颊：\"这就是朕最爱宛宛的地方。在这深宫之中，你始终保有一份真心。\"
他突然凑近我耳边，轻声道：\"就像当年在潭柘寺，那个烧香拜佛的沈云。\"
我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皇上......您知道？\"
福临眼中满是柔情：\"朕当然知道。从你入宫第一天起，朕就认出你了。\"
\"那为什么......\"我声音发抖，\"为什么当初不直接选我入宫？为什么要指婚给博果尔？\"
\"因为那时鳌拜势大，朕不能让你成为众矢之的。\"福临握住我的手，\"指婚给博果尔是权宜之计，而且当日朕以为你是个小公子，朕一直在等时机成熟，好名正言顺地接你入宫。\"
我眼眶发热，四年来的疑惑终于解开。原来他一直在保护我……
\"今晚......\"我哽咽了一下，\"佟妃只想知道，皇上可曾真心喜欢过她。\"
福临表情复杂：\"朕会如实相告。但在那之前，先看看这个锦囊里有什么。\"
锦囊中除了一封信，还有一枚精致的玉佩——蒙古王公的信物。信中详细记载了鳌拜勾结蒙古、意图废黜福临的计划，而佟佳氏家族正是其中的关键一环。
\"果然如此。\"福临冷笑，\"朕早该想到。\"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先见佟妃，了结这段恩怨。至于鳌拜......\"他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朕自有打算。\"
当晚，福临如约前往景阳宫。我没有跟去，而是站在寝宫的窗前，望着景阳宫的方向。雪停了，月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冷冽的光芒。
约莫一个时辰后，福临回来了，脸色凝重。
\"她......走了。\"他简短地说。
我心头一颤：\"她问了哪个问题？\"
福临点点头：\"朕告诉她真相——从未爱过她，选她入宫只是因为她眉眼间有几分像沈云。\"
我闭上眼，能想象到佟佳似琪听到这番话时的心碎。十九岁的生命，就这样凋零在深宫的寒冬里。
\"她最后......说了什么？\"我轻声问。
\"她说......\"福临声音低沉，\"『若有来世，愿做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再不入宫门』。\"
我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福临将我拥入怀中，轻抚我的后背：\"别哭，对孩子不好。佟妃的选择不全是因为朕的话，她早已服了慢性毒药，今晚不过是......求一个解脱。\"
我猛地抬头：\"毒药？\"
\"嗯，就在那尊佛像后面发现的空瓶。\"福临叹息，\"她早就不想活了。\"
我忽然想起白天那个锦囊的沉重感，原来不止因为信件和玉佩......
\"皇上，佟妃还给了我这个。\"我从袖中取出另一封未拆的信，\"说是只能由你亲自打开。\"
福临皱眉接过，拆开一看，脸色骤变：\"好个鳌拜！竟敢......\"
信纸从他手中飘落，我捡起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太后有险，五台山非净土。\"
\"朕即刻派魏丑夫前往五台山！\"福临转身就要传令。
我拉住他：\"等等！这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皇上不妨先按兵不动，暗中派人保护太后，同时......\"
\"同时设局引鳌拜入瓮。\"福临眼中精光一闪，\"宛宛果然聪慧。\"
我们相视一笑，默契如初。这一刻，我忽然明白，在这深宫之中，唯有与福临并肩而立，才能守护我们所珍视的一切。
夜深了，福临拥着我入睡。半梦半醒间，我仿佛看到佟佳似琪站在雪地里对我微笑挥手，一如四年前和我月下结拜的少女。
\"若有来世，愿你真能做寻常百姓家的女儿......\"我在心中默念，眼角有泪滑落。
新雪又开始飘落，覆盖了紫禁城所有的爱恨情仇。但我知道，有些痕迹，是永远无法被雪掩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