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影迷离寻旧迹,残垣断壁语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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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白釉斋内的灯火却熬不过两人眉宇间的深沉。沈青临合上手中泛黄的《雾港市地方志异闻录》,眉心微蹙。书页间散发着陈旧纸张与霉味混合的气息,与窗外霓虹闪烁的现代都市格格不入。
“关于古窑址的记载,大多语焉不详,官方记录中,雾港市并非瓷器产地。即便有些私人窑口,也多是百年前的零星记载,早已湮没在城市扩张的尘埃里。”他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沉稳。
阮白釉指尖的“引路石”冰凉温润,那“窑变”二字带来的悸动尚未平息,此刻却又因线索的断裂而添了几分焦躁。“‘主人’的威胁迫在眉睫,我们不能只困在这里纸上谈兵。”她的声音轻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引路石’既然给出了‘窑变’的提示,那它一定希望我们去寻找与此相关的‘场’。有些东西,只有身临其境,才能被感知。”
沈青临抬眸,对上她坚定的目光,那目光中燃烧着不退缩的火焰,也映照出他自己深藏的忧虑与决心。“我明白你的意思。纯粹的文献研究,确实容易陷入僵局。‘窑变’本身就是一种充满了偶然与未知的过程,或许,它的线索也隐藏在那些被遗忘的角落,等待着某种‘偶然’的触碰。”
“那我们……”阮白釉的眼中闪过一丝期盼。
“故地重游。”沈青临接过了她未尽的话,“或者说,去探访那些可能与‘窑变’、与那套骨瓷茶具,乃至与诅咒相关的,被我们忽略或未知的地方。既然‘引路石’是关键,或许它能在特定的环境中,给予我们更清晰的指引。”
这个提议,如同一道微光,照亮了两人心中焦着的迷雾。与其坐困愁城,不如主动出击。
阮白釉紧了紧手中的“引路石”,那微弱的、断续的指引,此刻仿佛也变得清晰了一些,不再是虚无缥缈的词语,而是隐隐指向一个方向,一个充满未知与可能的方向。
“我在查阅资料时,注意到一个地方,”沈青临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张更为陈旧的雾港市旧地图,摊在桌面上。那地图纸质发脆,边缘已经磨损,上面用细密的线条勾勒出百年前雾港市的轮廓,与如今的繁华景象大相径庭。“这里,‘旧窑巷’。”他指着地图一角,一个几乎被岁月遗忘的名字。
“旧窑巷?”阮白釉凑近细看,那地名蜷缩在老城区的边缘,周围是密密麻麻的旧式里弄标记。“这个地方,我从未听说过。”
“它在官方史料中几乎没有记载,我也是在一本私人笔记中偶然看到的。据说,百年前那里曾聚集了一些小型的私人窑口,多是烧制民间日用粗瓷,但也有传闻说,有些特立独行的匠人,会在那里进行一些不合常规的烧制实验。”沈青临的指尖在那个名字上轻轻一点,“如果雾港市真的存在与‘窑变’相关的秘密,那么这种被遗忘的、充满未知性的地方,反而更有可能隐藏线索。”
阮白釉的心跳微微加速。被遗忘的,不合常规的实验……这与“窑变”的特质,以及诅咒的诡异,似乎有着某种隐秘的呼应。
“我们去看看。”她没有丝毫犹豫。
翌日清晨,雾港市依旧笼罩在它标志性的薄雾之中。霓虹的余晖尚未完全褪去,与初升的日光交织在一起,给这座城市披上了一层迷离的轻纱。沈青临与阮白釉按照旧地图的指引,驱车前往那片几乎被遗忘的“旧窑巷”。
车子驶离了繁华的商业中心,穿过几条尚保留着老上海风情与赛博朋克元素交错的街道,最终停在了一条狭窄而破败的巷口。眼前的景象,与周遭高楼林立的现代都市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巷子口歪斜地立着一块早已锈迹斑斑的铁牌,上面的字迹几乎被腐蚀殆尽,但依稀可以辨认出“旧窑”的字样。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腐朽木料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烧焦的尘土的特殊味道。
阮白釉深吸一口气,手中的“引路石”似乎比在白釉斋时多了一丝微弱的震颤,仿佛被这里的气息所触动。她的心脏也随之收紧,一种莫名的预感在心头萦绕——他们来对了地方。
“看来,这里确实曾经与窑火有关。”沈青临环顾四周,眼神锐利。巷子两侧是低矮的旧式砖房,许多已经荒废,窗户破败,墙壁上爬满了青苔和不知名的藤蔓。有些房屋的结构,依稀可以看出当年作坊的影子,低矮的烟囱歪斜地指向天空,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往昔的烟火。
两人并肩走入巷子深处。脚下的石板路凹凸不平,积着昨夜的雨水,映照出天空灰蒙蒙的颜色。越往里走,人迹越是罕至,四周静谧得只剩下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和偶尔从破败屋檐下传来的鸽子咕咕的叫声。
“这里……仿佛被时间遗忘了。”阮白釉轻声感叹,目光在那些斑驳的墙壁和紧闭的木门上逡巡。她能感受到一种沉甸甸的历史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萧索与神秘。那些曾经日夜燃烧的窑火,那些曾经怀揣着梦想与技艺的匠人,如今都已化为尘土,只留下这些残垣断壁,在岁月的侵蚀下沉默。
沈青临的目光则更为专注地搜索着任何可能与“窑”相关的痕迹。他注意到一些房屋的地基似乎特别坚固,墙角散落着一些颜色奇异的碎瓦片,不同于寻常的砖石。
“这里的很多房屋结构,都经过了加固和改造,似乎是为了承受高温。”沈青临在一处半塌的墙壁前停下,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拨开丛生的杂草,露出下面颜色深暗、仿佛被烟火长期熏燎过的砖石。“而且,你看这些碎瓦片。”他拾起一片,递给阮白釉。
那是一块巴掌大的残片,釉色斑驳陆离,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金属光泽,在暗淡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微的光芒。它不属于任何一种阮白釉所熟知的传统瓷器釉色,倒像是某种意外的、不受控制的化学反应的产物。
“这是……窑变的产物?”阮白釉接过残片,指尖触及之处,冰凉而粗糙。她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着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息,仿佛烧制时的烈火与挣扎,都被凝固在了这小小的残片之中。
就在这时,她握在另一只手中的“引路石”突然传来一阵比之前更为清晰的悸动,一股微弱的暖流从石头中渗出,顺着她的掌心蔓延。
“引路石有反应了!”阮白釉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惊喜。她闭上眼睛,努力去感知那股暖流带来的信息。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词语,而是一种更接近于“方向感”的指引,牵引着她的意识,望向巷子更深处,一栋比周围房屋更为高大、也更为破败的建筑。
那栋建筑几乎完全被浓密的爬山虎所覆盖,只露出几个黑洞洞的窗口,像是一双双窥视的眼睛。它的屋顶已经部分坍塌,但主体结构依然顽强地矗立着,门前堆积着厚厚的落叶和断裂的木料,显然已经很久无人问津。
“是那里。”阮白釉睁开眼睛,目光灼灼地望向那栋建筑。
沈青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中闪过一丝凝重:“那里看起来像是一个大型的窑场主建筑,或者是一个重要的工坊。”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探究的决心。他们小心翼翼地拨开挡路的藤蔓和杂物,向那栋神秘的建筑走去。
越是靠近,空气中那股焦土的气味就越是浓郁,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甜腥气,让阮白釉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这种气味,让她隐约想起了那套会渗出暗红色液体的骨瓷茶具。
建筑的木门早已腐朽不堪,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发出了“嘎吱”的呻吟声,向内敞开了一条缝隙。门内一片漆黑,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
沈青临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强光手电,率先走了进去,阮白釉紧随其后,手中的“引路石”散发着持续的微热,像是在黑暗中为她指引方向。
手电光柱在黑暗中扫过,照亮了内部的景象。这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层高很高,四壁是用粗大的石块和砖头砌成,布满了烟熏火燎的痕迹。地面上散落着各种破碎的陶器、瓷片,以及一些锈蚀的金属工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寂,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了。
最引人注目的是空间的中央,赫然矗立着两座并排的、巨大的砖砌窑炉!
这两座窑炉比阮白釉以往见过的任何古窑都要奇特。它们并非传统的龙窑或馒头窑的形制,而是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对称结构,仿佛是两座相同的窑炉被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共享着一部分烟道和火口。窑身上布满了裂纹,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坍塌,露出了内部的耐火砖。
“双生窑……”阮白釉看着眼前的景象,几乎是下意识地喃喃出声。
这两个字一出口,她手中的“引路石”猛地一震,散发出一股灼热的暖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与此同时,一个清晰的、带着金属质感的符号,如同烙印般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那是一个由两个相互缠绕、对称的火焰纹样组成的图案,繁复而古老,透着一种神秘而强大的力量感。这个图案,她无比熟悉——它与骨瓷茶具底部以及旗袍女尸肋骨上的凤凰火纹,有着惊人的相似,却又在细节上有所不同,更加强调了“双生”与“缠绕”的概念!
“青临,你看!”阮白釉急切地拉住沈青临的衣袖,努力平复着内心的震动,将脑海中浮现的符号描述给他听。
沈青临的表情也变得异常严肃。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两座窑炉,又听着阮白釉的描述,目光在窑炉的结构和周围散落的物件上飞快地搜寻着。
“双生窑变……难道指的就是这种特殊的窑炉,或者用这种窑炉烧制出来的特殊窑变瓷器?”他沉声说道,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他的手电光柱最终停留在其中一座窑炉的火门下方,那里似乎有一些刻痕。他走近,用手套拂去上面的积灰,一组模糊的符号渐渐显露出来。
那不是文字,也不是数字,而是一个图案——与阮白釉脑海中浮现的那个双生火焰符号,几乎完全一致!
“找到了!”沈青临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这个符号,就是这里的标记!”
阮白釉也凑了过去,当她亲眼看到那个刻在窑身上的符号时,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引路石”的指引,诅咒的纹样,第三卷的标题“双生窑变”,以及眼前这两座诡异的窑炉和这个神秘的符号,在这一刻,奇迹般地串联了起来!
“这不仅仅是一个标记,”阮白釉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的刻痕,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古老气息,“这更像是一种……‘印’。一种代表着特殊工艺,或者特殊力量的印记。”
“‘双生窑’,‘双生窑变’……”沈青临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目光深邃,“这是否意味着,要解开诅咒,或者运用‘引路石’的力量,需要某种‘双生’的条件?或者,这种窑变本身,就蕴含着某种‘成对’的秘密?”
他想起之前阮白釉在梦境中,回忆起自己与那个被诅咒的中国女人的相似之处,心中猛地一动。难道“双生”还指向了人?
此刻,他们虽然还未完全解开谜团,但无疑已经找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突破口。这个被遗忘的旧窑巷,这两座诡异的“双生窑”,以及这个神秘的“双生火焰”符号,为他们接下来的调查指明了方向。
“我们需要查清这种‘双生窑’的来历,以及这个符号背后所代表的一切。”阮白釉的语气重新变得坚定,焦虑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求知欲和战斗欲,“那个‘主人’的力量源于诅咒,而诅咒与这骨瓷,与这‘窑变’息息相关。只要我们能掌握‘窑变’的秘密,或许就能找到对抗它的方法。”
沈青临点了点头,眼中闪过决然:“我会立刻着手调查所有与这种‘双生窑’结构相关的资料,以及这个符号的起源。雾港市百年的历史,中西交融的背景,或许能为我们提供线索。”
他小心翼翼地将窑身上的符号用手机拍摄下来,又采集了周围一些特殊的窑渣和碎瓷片样本,准备带回去进行分析。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这间破败的窑场时,阮白釉手中的“引路石”突然又轻轻震动了一下。这一次,没有新的符号或词语出现,但她却清晰地感觉到,石头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激活”了。原本只是温热的石头,此刻仿佛有了一丝微弱的“呼吸”,与她自身的精神力产生了一种更加紧密的联系。
“引路石……它好像变得不一样了。”阮白釉低头看着掌心的石头,眼中充满了惊奇。
沈青临也注意到了她神色的变化:“怎么了?”
“我感觉……它似乎认可了我们找到的方向。它在回应,在……引导我们更深入。”阮白釉抬起头,望向巷子外面略微明亮起来的天空,“我们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浓雾似乎也在这时悄然散去了一些,几缕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照亮了旧窑巷斑驳的墙壁,也照亮了两人眼中重燃的希望。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那柄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绝望。因为他们知道,解开一切的关键,或许就藏在这“双生窑变”的秘密之中。